向以桃的目光在触及电话来电显示的一瞬间,变得复杂了起来。
“我去接个电话,越吟你照顾好似锦。”她匆匆撂下一句话,就离开了。
刺骨的寒风在空旷的福利院门前盘旋,每一次的流动都吹起了墙角的落叶。
那些冷空气拂过面颊,好似猛烈的一巴掌,打散了方才三人在院前的欢声笑语。
僵持间,过往经历过的无数个画面正在不断拉扯着向似锦——
高一的雨夜,人声鼎沸时,邓琼安那毫无顾忌的一巴掌;一月前的夜晚,月光皎洁下,林千礼脸上那触目惊心的红痕;
还有在这相识数年间,几度被向似锦认为是电视连续剧的吵闹声、辱骂声,以及种种……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向似锦再次迈开步伐,可仍是无法前进半分。
她强忍着再次被拉住的烦躁,低声道:“哥,我只是去看一看,不会去干涉他们家事的。”
“你没有必要去这一趟。”
向越吟拽着她,目光中是不容置疑的冰冷,“需要我告诉你几遍,似锦,你是个外人。”
“我知道我是外人!”
烦躁与担忧涌上了心头,那些持续不断萦绕在心间的陌生情绪,在此刻似乎找到了宣泄的豁口。
她往后猛地退了一步,甩开了向越吟扣在自己手腕的手,“我当然知道我是外人,所以呢?我是个外人,我就不能担心他了吗?”
“你担心他做什么!你又以什么样的立场和身份去担心他?!”
“……”
向越吟冰冷的字眼一股脑地砸向向似锦,但他换来的却不是向似锦如往常一般的道歉与内疚。
而是她冰冷的目光,是向似锦从未看过向越吟的眼神——
疏离、不解与……失望。
向似锦往后退了一步,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哥,我们和千礼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我们可以是邻居、可以是朋友,这么多年的朝夕相处,甚至可以称作是家人。但……我们独独不该是外人。”
“你和千礼发生过什么我不知道的矛盾吗?”
向越吟目光一颤,他找不到问题的答案。
不论是幼时刚认识自己的林千礼,还是现在这个明显感知到自己并不讨喜的林千礼,都没有和他发生过任何可以指摘的矛盾。
好像林千礼一直都是这样的好性子,任由所有人欺凌都不会还口。
见向越吟沉默,向似锦温声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千礼并没有和你发生任何的矛盾。”
她深吸了一口气,迟疑的目光来来回回地在向越吟身上扫了又扫,才重新开口:“……那么你为什么总是对千礼抱有这么大的敌意?”
“他没有对不起你,不是吗?”
“不管千礼是我们的邻居也好,是朋友也罢,我们明明知道遇见这样的事情,他可能会遭受什么样的痛苦,我在邻居、朋友的立场上担心他,并不过分,也没有越界吧?”
向越吟动了动唇,只觉得喉间一阵发痒。
再度开口时,沙哑虚弱的语调让那些话语失去了最开始的说服性——
“可这是小事……”
“这不是小事。”
向似锦果断地应道:“在你眼里是小事,在我眼里或许也是小事,但是在千礼眼里不是小事。”
“琼安阿姨什么性子,你我不是不知道……”
“那又怎么样呢?似锦?”
向越吟往前逼近了一步,“那你想怎么样呢?你想一次又一次地挡在他的面前,去挨他妈妈的巴掌,还是去顶他妈妈那些不堪入耳的骂声?瞒着他妈妈去参加话剧的人是他自己,比我们更了解他妈妈的人也是他自己,林千礼明明就知道自己背着妈妈做这些事情,会面临着什么,他就应该像个男子汉一样去承担这些后果!”
“我当然知道,做出这些选择的人是他自己。可是我就是担心他,就是想去看一看,不行吗?”
向似锦顿了顿,“我从来都没觉得林千礼没有责任感,这些年,你总是喜欢说他胆小、爱哭,我觉得没有错,你说得对——刚认识我们的林千礼是这样的性格。可是人是会变的,我们长大了、成熟了,为什么你会固执地认为千礼一成不变呢?他在被琼安阿姨叫走之前,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向我们传达任何希望我们帮助他的眼神,他不就是在为了自己的选择负责吗?”
“对啊!那你现在去又是为什么呢?!”
“因为担心!”
向似锦脱口而出,“因为我担心他啊!”
嘶吼过后的嗓音都染上了几分颤抖,“我担心他是我的事情,是我个人的看法、是我个人的感受,我不想他一个人去面对阿姨的斥责,想陪着他,和他有什么关系!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啊!”
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简单的词句,用最急迫的语调说出,它们混在潮湿的冷风中,猛地砸向向越吟。
他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才艰涩地开口:“和我没关系?”
“……是你说的啊,哥。”
向似锦沉默了片刻,“是你说……对千礼而言,你是外人。”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幼年总喜欢跟在自己身后一口一个“哥哥”的小尾巴,开始逐渐将目光放在了另一个人身上?
“你可以不在乎他的痛苦,不关心他的情绪,但是我做不到,你知道吗?”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温柔不再独属于我一个人?
“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我们一起上学,我们是青梅竹马的好朋友,我做不到放任他自己一个人,你知道吗?哥?”
真的只是好朋友吗?
争吵让彼此的呼吸都有些紊乱。
从口中呼出的热气,在接触到冷空气的刹那,化作了白雾飘向上空。
可伤人的话语,却成了细密的痛感,让向越吟哑然。
他想开口问——你真的只是把林千礼当作好朋友吗?
你为什么这么在乎他的喜怒哀乐,你又为什么和他的悲喜同感?
可他不敢。
是向似锦的迟钝让他和林千礼站在了同一起跑线。
也是向似锦的迟钝,在他面对自己肮脏龌龊的占有欲时,可以扯出冠冕堂皇的大旗。
可也正是这份迟钝,让向越吟先本人一步察觉到了她的心动。
那介于少年人与成年人之间青涩懵懂的喜欢,对向越吟而言,是一种更为难耐的凌迟。
他默默地攥紧了垂在身侧的手,许久,才轻声道:“那我呢?似锦。”
向越吟曾经信誓旦旦地扬言,他们都是向似锦博爱之下的千万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