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充在折子上先是讲了当下掖庭时疫的现状和自己的应对措施,又扯了些害怕奴隶青黄不接以至于皇家用不上人的屁话,这才图穷匕见,很隐晦的表示,这次的时疫只怕来的蹊跷,字里行间都在试探皇上有没有往深处查的意思。
江公公大字不识几个,这封折子还是找人代笔的。以他的水平再多也编不出什么好话了,可就算是在这样一封短短的折子里,江充也不忘在犄角旮旯里卖力的歌功颂德,把乾元帝最近颁布的政令吹了个天花乱坠。
然后,江公公就开始数星星盼月亮地等皇上召他进宫。
这折子倒是递上去了,可没过多久就又被发回来了。
乾元帝根本没提面圣的事,只御笔朱批了一个“便宜行事,切忌有伤天和”就结束了,把江充看的直牙疼。
萧砚舟瞧见这封折子了,他差不多也算得出来,放眼整个大周,能有这个闲心天天围着掖庭研究的,也就只有那个离经叛道的燕文公了。
乾元帝确实是不希望楚齐成为世家的助力,但是一来,他既然想让燕文公跟世家离心,那就先得等人翅膀硬了再说。可庄引鹤身为一个没爹没娘顶天立地的小残废,只凭他自己怕是不知道扑腾到猴年马月才能彻底脱离世家的掌控了,萧砚舟只能放权。
另一方面,乾元帝最近也是真的事太多了操心不过来。
齐威候接着圣旨之后,就立刻马不停蹄地赶回齐国执掌边防事务了。可为着这事,四境诸侯国表面上是请安,实则是试探的折子上了一大堆,萧砚舟被埋在里头应付得身心俱疲。
圣旨一下,梅老将军也已经走马赴任了。他的小儿子原本是统管京畿城防的,这次作为副将,也跟着他爹一起去了边关。
新接任的大统领有心立威,又恰逢边关战事欲起,他便借着这个由头带着城防营上下一起矫枉过正。超负荷的训练和巡防比平日多了两倍不止,新官上任三把火,直把手底下的将士们烧了个哀鸿遍野。
这原本也不打紧,但是城防一严,不少世家子想趁着宵禁出去寻花问柳可就不方便了。于是乾元帝好不容易看完那一大堆折子,还得听几个完全外行的老臣们瞎指点城防。
这还不算完,世家的权利这次既然受损,那必然要从旁的地方找补回来,于是后宫又起风浪。
一干朝臣都在说什么乾元帝至今尚无子嗣,恐会动摇国本,然后又打着各自的小算盘,开始试图往萧砚舟的后宫里再塞几个什么莺啊燕啊的了。
乾元帝这边忙的分身乏术,恨不得把这破江山随便找个地方一扔了事,自然没空细看江充那满篇的废话。
“切忌有伤天和”的意思江充懂,毕竟历朝历代爆发时疫,有不少官员图省事,直接就把得了病的贱奴活埋了。
萧砚舟这几个字算是给江充画了一条红线下来,这条最有效率的路江公公算是别想了。
但是“便宜行事”这四个字,里面的门道可就大了。
江充这人既然连私宅里都塞满了金蟾和貔貅,那就注定是个见钱眼开的主。于是江充看着这朱批,俩小眼珠子一转,盘算出来了一个绝妙的好主意。
既然京城人人都对掖庭的奴隶趋之若鹜,要不然干脆把这些生了病后半死不活的奴隶卖了算了。
这事说白了就是徇私枉法,所以自然不能放到明面上去说,便只能是先放了风声出去投石问路。
庄引鹤接着信后,心思立马就活络起来了。
燕文公有意探探口风,就自己出面,窜了个局,邀请了几个在中间帮忙牵线搭桥的人。他本来就好这一口,此番作为自然也没人会多想。
只是那些人都在上赶着巴结燕文公这个大主顾,自然没敢让他做东,庄引鹤无可无不可,于是这事就这么定下了。
一来二去的,到了约定的时候。
那天下午庄引鹤把自己打扮地像个开了屏的大孔雀,什么香囊玉佩的,在腰间叮里咣当的挂了一大堆。因为要去吃饭,烟枪就不方便带了,于是燕文公手里捏着的,变成了一把不知道从哪扒拉出来的折扇。
庄引鹤对镜照了照,很满意自己现在这副花枝招展的样子,便打算就这样去赴宴了。
不过很快,燕文公就嘚瑟不起来了,因为温慈墨表示他也要跟着去。
主要是因为庄引鹤有前科,他跟宋如晦酒逢知己千杯少的那次,把自己折腾的扎扎实实烧了一夜,直接把温慈墨的心魔都给烧出来了。
这次眼眼瞅着自家先生又要去赴宴,温慈墨自然不可能就这么放他一个人过去。
况且老谋深算的小公子早就跟林远打探过了,像是这种“不三不四”的宴席,是可以带着奴隶一起去的。
这下庄引鹤是真的有点头疼了,温慈墨前几天要给他揣个崽子的慷慨陈词还言犹在耳,这种乱七八糟的酒局带着一个不通人事的孩子一起去,真的不合适。
可因为燕文公实在是前科累累,以至于这次,就连向来对他俯首帖耳的林远都没跟庄引鹤站在一起,一句“小公子很听话,不该看的绝对不会看,主子带着他也能警醒些”,就这么不轻不重地把这件事给敲定了。
这倒确实,整个国公府上下再也找不出比温慈墨更听话的了。
于是眼下,反抗无效的庄引鹤只能欲哭无泪的带着温慈墨一起来赴宴了。
那几个中间人做的既然是这种营生,那自然也带了他们各自的私奴。
只是这寻常事搁在燕文公身上,那可就很罕见了。
庄引鹤身边虽然从来不缺奴隶伺候,但是因为每一个都活不长,所以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哪一个奴隶能有幸被他亲自带在身边过。因为这茬,乍一见这个随侍左右的小半瞎,众人都觉得很新鲜,各式各样别有用心的目光几乎把温慈墨戳了个对穿。
可温慈墨两眼一蒙,全当看不见,只专心给庄引鹤试毒,布菜。
燕文公瞧着小孩偷偷的把那玉琼浆换成了菊花茶,抿了个不轻不重的笑,随后“唰”的一声展开了折扇。众人对着温慈墨投去的那些或试探或贪婪的目光,便通通都被挡在了外头,再望过去时,就只能瞧见那洒了金的墨色扇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