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慈墨的反应很快,他直接闭眼抬手,把月白的广袖挡在了眼前,随后才后知后觉的觉察出愠怒来:“把缎带还给我!”
可哪还有人在,那奴隶此番就好像真的只为了手里这个缎带一般,拿了之后攥在手里就跑。温慈墨还记得燕文公对他的嘱托,戏演全套,此时闭着眼睛,根本没发觉,还是旁边一个另小奴隶看不过去,提醒了他一句。
温慈墨思绪转的飞快,他想不通,天子脚下,一指头摁下去都能碾死几个皇亲国戚,这地界什么值钱的东西没有,干嘛非要偷自己这个不值一文的缎带。除非,这人原本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可他温慈墨连皮带肉都加一块也没什么价值,甚至都不够上称幺一下的,所以说穿了,这些人背后的目标应该还是燕文公。
温慈墨试着推演了一下。
若真是方相的人,想必是他的先生今日又在朝堂上兴风作浪惹得世家不快了,所以他们大动肝火,决定要好好杀杀燕文公的威风。为此世家特意找了个打手伪装成奴隶,然后潜伏在燕文公下朝时的必经之路上,就只为……偷自己的缎带?
这对吗?
方修诚养的客卿就算是死绝了,也不该想出这么荒唐的手段来。
可还不等温慈墨理出个一二三来,给燕文公驾车的马夫就火急火燎的过来了。事出突然,所以纵然发觉温慈墨的状态不对,他还是只能先压低声音跟温慈墨说:“小公子,车里有位贵人想见你。”
温慈墨深吸了一口气,暂且摁下了心里纷乱的思绪,他的眼睛仍旧闭着,袖子也没有放下去:“奴的眼睛见不得光,劳烦大人带我过去吧。”
那车夫闻言,忙应了,托着温慈墨的手臂把人带了起来,等离那群奴隶远些了,他才压低声音给温慈墨补充道:“是方相的夫人苏氏,问最近是谁在伺候主子。”
往日都是林远跟着庄引鹤上朝,可看着燕文公有意历练温慈墨,林远今日就没跟来。车里那位贵人想必与燕文公相熟,此番没看到林远,这才多嘴问了一句。
温慈墨低声道谢,撩开帘子迈步走了上去。
偌大个京城,但凡有点家底的,都削尖了脑袋想把自家女儿送到那深宫大院里去,苏家作为一个有头有脸的大姓,自然也不例外。
苏家另有一个女儿入宫为妃好几年了,但是因为无所出,所以位份不算太高。今年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入秋后突然就病了,断断续续地折腾一个月了也不见好。乾元帝看着揪心,便特地赏了个恩典,许娘家人进宫来看看。苏白今日这才收拾齐整,打算入宫去见见自己那个阔别多年的妹妹。
她嫁到方家的时候很早,早到彼时还是个青年人的方修诚根本不知道温柔乡是何物,每天都乐此不疲地守在边关吃沙子,并且感觉只有这样,才算是不负此生。
可怜苏白作为新妇,当时还怀着身孕,却一年到头连丈夫的面都见不到几次。两人每每搭腔,他说他的大漠孤烟,她能插上话的,却只有柴米油盐。
所以后来哪怕有了一个孩子,两人的关系也还是相敬如宾。
又或者说,是另一种程度上的陌生疏离。
再后来,边关战事吃紧,在犬戎的铁骑威逼得最狠的那一年,她的长子夭折了,而方修诚作为一个驻守边关的父亲,直到过年才返京。可那时等着他的,就只剩下一座小小的坟茔了。
对幼子的失责,和对发妻的愧疚,让方修诚只能把自己日日锁在那边陲。
仿佛只要离得够远,他就听不见苏白夜半的低泣了。
而这一切的转机,都在庄引鹤。
那年十三岁的燕文公独自入京,举目无亲,身体也差,方修诚就经常把他接到方府来照料一二。苏白作为府里的女主人,虽然还没学会怎么做一个合格的妻子,却已经被迫先学会了怎么做一个生疏的母亲。
幼时庄引鹤的性格算不上活泼,过分内敛的性子跟苏白早夭的长子几乎天差地别,但是少年人到底是填补了一部分承欢膝下的空白,冲淡了不少她内心的悲苦。
于是那时已经成熟了不少的方修诚,便总是偷偷躲在窗棂后面,看苏白偶尔绽出的那抹温婉笑意。也是从那时起,他才摸索着,一点一点承担起了作为一个丈夫早就该撑起的责任。
苏氏跟他的关系,这才慢慢亲近了不少。
所以这么多年过去,纵使燕文公已经是个能在朝堂上翻云覆雨的大奸臣了,苏白还是一直惦记着他。今日入宫瞧见了燕文公府的车架,却没找到林远,这才想着喊人上来问问。
她隐约也听了不少关于庄引鹤的传闻,却还是没想到,上来的居然是一个半大的孩子。
苏白看着一袭白衣的温慈墨,轻声问:“眼睛是怎么了?”
温慈墨俯身跪地:“回夫人的话,眼睛被主人折腾坏了,见不得强光。”
苏白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没说什么,只是回身,把她贴身侍女束在腰后的发带解开了。
烟青色的发带长长的垂在苏白的指尖,她微微往前伸了伸手:“你来。”
温慈墨的眼睛仍旧紧闭着,却是规规矩矩的跪到了苏氏身前,一股非常清雅的栀子花香幽幽地飘了过来,不浓烈,却很能舒心。
苏白粗粗得扫了下这孩子的眉眼,随后轻柔的把发带蒙在了他的眼睛上,女人俯身,把多余的部分在温慈墨耳后系好,罢了才问:“好些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