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慈墨被重重摔到了地上,胸腔翻上来的血直接呛到了气管里,又被他用力咳了出来,血腥味混着尘土糊满了整个鼻腔,呛得他一阵阵的作呕。
在刚被砸到到地面上的时候,温慈墨根本动不了。他平躺在夯土地上,手指抠住地面,本能的胡乱摸索着。也不知道是走了什么狗屎运,居然真让他在一堆的破砖烂瓦里掏了一柄软剑出来,正是那个刺客从不离身的那把。
温慈墨逼着自己爬起来,他胸腔疼的厉害,只敢小口小口的吸着气。呛出来的血砸在地上,洇出了一片暗红。
他左手抓着那柄软剑,脱臼的右臂无力地耷拉着,慢慢的朝着那个坍塌的佛像走去。
怒目罗汉描金彩绘的庄严之下,仍旧只是泥塑的造像罢了,碎掉之后跟老屋里的破瓦也没什么区别。
塑像的手里一直握着一柄钢鞭,此刻这把钢鞭正插在刺客的右侧肋骨里。
温慈墨隔着一段距离,谨慎的打量着男人。
那钢鞭应该是戳到肺叶了,男人此刻像一个年久失修但也还能凑合用的破风箱,费劲的喘着气,血水混着气体一起从肺里被挤出来,又在他唇边形成了一片血泡,远看像是某种昆虫的虫卵。
男人还有意识,他睁着眼睛,瞪着温慈墨,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做。
成王败寇,他们现在一个被钉在地上苟延残喘,另一个站在一边旁观。他们彼此都很清楚,尘埃落定了。
温慈墨捏着剑,没有补刀,只是隔得远远的看着。
他明白,男人活不了太久了。
事实上,温慈墨很清楚,他现在应该走,他应该往前去追哑巴,帮哑巴一起对付还剩下的那个女人。
但是他只是呆呆地盯着那个苟延残喘的刺客,好像是愣住了,也好像是,在等些什么。
那个刺客就一直这么瞪着他,费劲的喘息着。那声音实在是太大了,配合着浓重的血腥味,让温慈墨想到了某种濒死的兽类。
温慈墨站在一旁,平静地跟那个行将就木的刺客对视着。
一直到呼吸彻底停止,男人都是安静的,他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自己现下的结局,只是体面的等待着最后时刻的到来。没有挣扎,也没有试图向温慈墨求救……或者求饶。
自从温慈墨见到轮椅上那个身影的那天起,他就很清楚,自己以后将会走向一条什么道路。经过今天这么一番折腾,温慈墨也明白,庄引鹤所图的,绝不可能只是在京做一个以身为质的燕文公。
那么如果自己铁了心要留在燕文公身边,那等着他的结局,大约也就是刺客这样了。当一枚忠诚的棋子,然后在必要的时候,悄无声息的死掉。
那人的身体都还没冷透,男人用自己的一条命,为温慈墨描绘了一个他曾经设想过无数次,却从没彻底看清过的未来。
温慈墨又仔细想了想,随后惊讶的发现,跟那些更折磨人的死法比起来,男人这甚至算得上是善终。
但是温慈墨不想要这样的善终。
倒不是怕死,他在掖庭的那些年,如果不是有那人的身影在前头勾着,早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他只是觉得……不值。
他的先生那么好,那么温柔。他如果要死,这条命……必须要为先生换更多的东西才行。
十三岁的少年,在一片破败的废墟中,在一具尚且温热的尸体面前,挣扎着完成了一次无声的蜕变,一如他过去许多年间一直做着的那样。
门口突然传来了响动,温慈墨立马凝神,同时本能的把手里的软剑甩了出去。
“叮——”
很清脆的声音,像是某种蜜蜂的振翅,带了一点铿锵的金属感。剑身仿佛是撞到了什么飞虫,微微震颤了一下。等温慈墨回神细看的时候,却发现,剑身已经断成三截摔在地上了。
“是我。”燕文公府的那个家丁走了进来,他扫了一眼浑身是血的温慈墨,见人还能站着,便先去看了被钉在地上的男人。
他伸手探了探那人鼻息,心里难掩惊讶。
这两人是犬戎养出来的死侍,剩下的那个女刺客虽说已经被处理掉了,但还是在这家丁身上留下了一个不浅的伤口。因此这男刺客的实力,家丁多少也能推断出一二。在敌我力量差距如此之悬殊的情况下,现下还活着的竟然是这个少年。
那家丁这才又抬起了头,重新认真的打量着眼前这个有些细瘦的孩子。他身上的衣服被血打湿了,右臂也软软的垂着,想来伤的不轻,但毕竟人还活着。
家丁前出截杀的时候,从哑巴那大致了解到这孩子是留下来断后了,不得不说,这个决定确实为他争取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时机,如果是二打一,他未必能保得住那个传令兵。
那温慈墨是心思深沉早有预谋,还是说只是凑巧呢?不管是哪一个,能想办法活到现在,已经能说明这孩子是个可塑之才了。
那家丁站了起来,走到温慈墨的身后,拍了拍温慈墨没受伤的那个肩膀:“怎么弄得?”
“回大人,是他自己倒霉,佛像倒得时候砸死了。”
“我是说你的伤。”
温慈墨听出来了,这家丁已经在很直白的示好了,随后他赶忙低头回道:“旧伤,不妨事。大人,哑巴带着人先走了,还另有一个女刺客去,啊!!!”
那家丁趁着温慈墨专心回话的工夫,扣着关节,猛地把他的右臂接上了。
温慈墨被这一下疼得出了一脑门子的汗,他活动了一下接好了的右臂,低声回了句:“谢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