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熙攘攘间,忽有一个声音大了些,便不和谐地冒了出来。
“我骂错了人啊,当真是鬼魂显灵,要收我这嘴啊……”
这句话没说完,便被人捂了下去。
“小声些,掌嘴掌得还不够长记性吗?”
“是是是……”
人群在议论声中渐渐散开。
沈昭抬眸去望,日光已不再那般刺目,微向西斜,在嘈杂的人声间,仿佛为她照明了一道归家的路。
沈济不敢怠慢昌王之命,已急匆匆带着沈暄回府管教。沈昭推辞了陆乘礼的陪同之请,只唤了几个驾车驭马的侍仆跟随。
归家路上,她绕去了明兴楼。
茶楼独占一方,飞檐翘角高昂着,一如往昔,可楼前空空荡荡,只余几缕茶香孤零零地飘荡,被风一吹,在烟尘中消散地一干二净,竟再也没了往日的繁华。
沈昭戴上一层面纱,掩住面容,从马车上下来,只身向楼中走去。
“今日天候这般好,客官可要进茶楼坐坐?”
门前的小二瞧见,早已堆着笑迎了上来。
这声音好生熟悉,沈昭瞥了他一眼。
——正是前世驱逐她的那个小二。
沈昭并未说话,抬步进楼。
“姑娘,”小二大喜,已追了上来,“多谢姑娘赏脸。”
明兴茶楼闹鬼、说书先生被黑影倒吊、茶客自发掌嘴之事,陆乘礼已与她说了一遍。
昨夜也不知是哪阵风起,将鬼和她的消息一并吹来了。
陆乘礼莫名其妙地被这鬼扣了大半夜,直到天光渐亮才被放出茶楼。
他一出茶楼便匆忙赶往明义侯府告知沈济,等到得府中,才发现大理寺卿杜明已先一步到了明义侯府,带来了沈昭在崖谷被偶遇的口信。
“说书先生可还在吗?”沈昭开口,问出了前世的那句话。
“姑娘可是问,原先那个说书先生?”小二伸手为她指路。
“是。”
“唉,”小二叹了口气,眸里闪过忌讳的恐惧,“这先生犯了大忌,如今我可不敢多说了。”
“沈姑娘!沈姑娘……”斜里忽然刺出这一句,在茶场间颤颤巍巍地响起。
沈昭转头去看,见一人跪坐在地上,双手握着折扇,头发胡须并未打理,乱糟糟糊作一团。
正是从前日日在此处骂她的说书先生。
他口中虽叫着沈姑娘,眼睛却并未看向这处,并非是认出了她。
沈昭走近了些,靠近那张熟悉的书案,前世她不祥的名声便是从这张书案后传向茶客,又从茶客中分散开去,而后在她的沉默中愈演愈烈。
最终成为推她走上高台的手之一。
如今书案后仍旧坐着那个说书先生。
他的声音十分沙哑,字几乎是一个一个地往外蹦:“沈姑娘——”
沈昭往前一步,听见他断断续续地说——“沈姑娘……贤良……淑德,沈姑娘……贤良……淑德……”
那说书先生似乎是感知到有人近前,忽而抬起了头,那双狭窄的眼睛里满是浑浊。
“啊啊啊——”
他忽然大叫起来。
“鬼啊——鬼啊——”
他高声尖叫着。
偌大的茶楼中几乎只有沈昭一个宾客,是以并未引起慌乱,也并未引来众多目光向此处探看。
小二连忙冲上前捂住说书先生的嘴。
“姑娘见谅,对不住对不住,这说书先生疯了。”
“既然疯了,”沈昭被这凄厉的叫声惊得退后几步,“为何还要在此说书?”
“唉,”只见那小二又长叹一声,“这说书先生还会说这句话,便须得坐在这书案之后。”
“他口中的沈姑娘,是哪个沈姑娘?”
“姑娘平日里不听传言吗?”小二有些惊讶,“最近出名的,还有哪个沈姑娘?自然是,前些日失踪的那位——明义侯府的沈姑娘。”
“不过,这沈姑娘今日已被寻到了。”小二又补充道,似在展示自己消息的灵通,“在大理寺开堂公审,连私奔之事都洗清了。”
“原是如此。”沈昭抚了抚面纱,微笑道,“你这茶楼看起来诡异得很。”
她顿了顿:“我害怕得紧,今日便不在此处喝茶了。”
沈昭转身便往茶楼外走去。
“诶诶,”小二在后面叫着,“姑娘,姑娘别走啊。”
他追赶着,却终究还是没能把这桩生意留住。
从明兴茶楼走出,沈昭终于踏上了归家的路。
马车晃晃悠悠,碾过石板小道,似乎将脑中的杂念震得一干二净。
沈昭靠在小轩窗旁,透过纱帐缝隙去看喧闹的街市。
虽然尚有疑虑并未理清,可她现下回府之后,最想做的只有一件事。
——好好睡上一觉。
她亦是这么做了。
回府后已顾不得多余之事。
她好好用了一顿晚膳,早早便上了卧榻。
这一觉安稳而宁静。
待她醒来之时,已是次日清晨。
晚秋听见响动,双手捧着盥盆,推门进屋,告诉她大理寺派人送来了消息,春月昨日受完笞刑,今日下午便会被送回府中。
而二小姐沈暄因昨日闯了祸,被老爷罚跪在祠堂中,行了家法,如今在房中养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