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勉强笑了一下。
畸变体有一个特性,其尸体在死后会迅速蒸发消亡,最多十分钟后连骨头渣滓都不会留下。畸变体进化等级越高,生理特征离人类越远,这种消亡也就越快。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它们的确很像是一种神的使者——来也快,去也快;带走一些生命,而后烟消云散。
不过也很省事,比如现在就不用多花力气来骗他。白鸽已经给那些研究员的尸体草草铺上了白布,大家都很默契地没让乌鸦看见他们被开膛破肚的场景。
像是山谷的恶龙意外受伤降落王国,所有被他伤害过的人都心怀鬼胎,共演一场预谋已久的戏剧。
“既然如此,我想到一个好主意。”赫洛忽然笑了起来。她的枪口仍稳稳停在半空,不过另一只手愉快地在空中竖起食指:“不如我们抽一些艾玛的血样,带到实验室去,看看那些畸变体的反应怎么样吧?”
“——如果它们听话、乖巧,进化成功,那我跟‘你们’合作。”她悄然靠近乌鸦的耳畔,每一个字都清晰得像是天使在晨间教堂梦境中的低语,“不过……如果它们不听话,不乖巧,摆脱不掉那令人恶心的攻击性,那……”
“你和她之间,”赫洛笑着地看了雀斑一眼,“总得有一个让它们消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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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五芒星的经理,乌鸦很少遇到这种全然处于劣势的情况。事实上,自从他正式拥有卡文迪许这个姓氏以来,这个世界上就鲜少有人敢对他横眉竖眼、挑衅发怒,遑论如此不尊不重地押着他的手、瞄着他的头,一步一踉跄地往前“请”了。
不过他很平静。因为这是代理人,某个从未被普通人类打败过的群体。说实话,遇上代理人还不如遇上畸变体,因为他至少是个抵抗型基因……不过唯一的好消息是这个代理人是赫洛。
理智、冷静、虚伪、懦弱,公民们不可能为了区区一点小事撕破和卡文迪许家族的脸面。
所以在被扔进生物实验室的那一刻,乌鸦觉得自己这趟的命运虽然有些多舛,但好歹保住了体面——赫洛怎么可能真的拿他去喂食那帮怪物啊。
“……手疼吗?”身后,赫洛好像压根没在意他和雀斑两个饵料预备役的感受,还在关心一脸冷酷的艾玛手背上那点微乎其微的抽血孔,“没抽多少。头晕不晕啊?”
“不疼。”艾玛清清脆脆地疲惫着,“你这是要对他们两个做什么?”
“哦,我让他们也体验一下巴别塔代理人的训练日常。”赫洛笑嘻嘻地松开她,跟着雀斑走到了培养皿通道的正中央。
乌鸦估算了一下时间。距离他离开五芒星总部至少三个小时了,这远远超过了他理论上该回家的点,大王乌贼肯定已经察觉到了不对;过不了多久,或许是下一秒钟,他的下属们就会追着大切诺基的定位来到这里。
赫洛说得对,狡兔三窟,恶人总该不断不断地给自己寻找后路。在这个方面,不会有人比乌鸦更专业。
畸变体们开始嘶吼、旋转、攻击。它们的目光贪婪地透过玻璃,死死地锁定在雀斑手中那一管处理过的血样上。
人总会习惯性地依赖母亲,卢米奈特也会习惯性地依赖红源……或是类似于红源的一切,强大到能够让它们想起自己真正的母亲的东西。
乌鸦站在他们身后,神色淹没在惨白的灯光下。
他志在必得。
——那个男人志在必得。
赫洛向着雀斑露出一个无害的笑容,但那雪白的牙齿在某个角度看去显得极端阴森。她附在女科学家耳畔,用很轻的声音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对吗?”
“嗯,但杀人不需要理由。”雀斑的声调平淡到有点机械,她似乎对一切都感到厌烦,“你不需要给你的杀意寻找借口,赫洛。杀一个男人罢了。”
“可能是这个男人害死了你的妹妹。”赫洛顿了一顿,“据说艾玛有时会在701见到他。而且,我在701发现了一封来自白银赌场的信。”
“……”
雀斑的睫毛微微眨动,最后合上。她静止着,直到一只畸变体再度发出不耐的高分贝尖啸。
她缓慢地睁开眼睛,指尖轻轻一动,撬开了血样玻璃管的封盖。
震耳欲聋、令人头皮发麻的“妈……妈妈……”声中,她的鼻尖连带着唇瓣都重新转回进赫洛的视野中,那略显粗糙的皮肤上点缀的绀红色雀斑像一丛野花,在彻底开败之前绽放出旷野中撼天动地的神采。
赫洛再一次从那双眼睛里读出了狂热。她听见她说:
“告诉你一个秘密,他的人已经赶到地面了。”
那一刻,雀斑的手带着赫洛的目光向上牵引——牵引,直到她也发现了那些畸变体异常躁动的第二个原因。
它们都望着天。它们咧开嘴,像猛兽在对什么哈气……
赫洛静静回过头,乌鸦已经发现了角落中有七个培养皿空无一物——他发现了。
那一刹那,男人投来一道冰冷的视线,而后带着不加掩饰的嘲讽笑出了声音。
“赫洛,雀斑。”他恶意充盈,声音低沉,“只留一个白鸽在一楼,要不要来打赌她能活多久?”
话音未落,雀斑的手却忽而向空中一扬,一眨眼,大半管鲜血洒落在光滑的地面。
“本来想让你们两个一起死的。”她喃喃道,“现在看来,还是让他和他的下属一起去死吧。”
野花打了一个响指。
实验室的大门轰然关闭,天花板如同棋盘变换,无数连接着培养皿顶端的通风管道赫然敞开,一如往常的狩猎时刻,那里露出了深不见底的黑暗。
畸变体发出毛骨悚然的爬行声;它们是那么灵敏、那么迅捷,像一条终于找到了大海的游鱼疯狂而争分夺秒地向上抓去,这幢建筑的通风管道四通八达,它们不费力气就能找到心脏搏动最强烈的出口,那儿有很多很多很多人,那儿是神指定的进化的大门!
那一瞬间,乌鸦骇然色变。但来不及了,一只手重重将他掼到地上,后脑与坚硬地面猛力撞击导致了短时眩晕,剧痛顿时袭上脑海!
“——刁滑奸诈的混蛋,”阴影之下,赫洛右眼发出瘆人的亮光,那是深红的警戒,地狱的烈渊……而乌鸦瞳孔震动,他发觉对方甚至还在微笑,“我想了很久杀你的理由;也想了很久不杀你的理由。现在我说服自己了……”
“你就先这样不人不鬼地活着,”她轻声安抚,枪口柔和地贴上男人的左肩,血花炸开,肩胛骨碎裂,肉沫在两人的余光中飞溅得到处都是,那只连接着义体的手废了,她从男人的目光中如愿读到了自己想要的惊恐,“亲自品尝失去权力的滋味吧。”
卡文迪许的鲜血。
她感到满足。那些在无数的笑面咽泪与深夜噩梦中积攒的暴戾情绪,终于在此刻,得到了畅快自然、无与伦比的……令人食髓知味的,宣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