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送完好友申请,祝婴宁又在屏幕前呆呆站了一会儿,才退出Q|Q,关闭电脑,起身离开了网吧。
没过多久,载着祝吉祥的汽车就开到了镇上,车门打开,祝吉祥背着大包小包从轿车上跨下来。短短几个月没见,他还是那张脸,还是那副熟悉的五官,但整个人的气质却变得截然不同,祝婴宁在原地眯眼打量了片刻,才敢走上前相认:“……祥弟?”
他看向她,两眼发光,很有精气神地打了声招呼:“姐!”说完在她面前转了两圈,龇着白牙,期待地问,“你看我,有没有觉得我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
“可太不一样了。”她配合地露出笑容,一一细数,“你头发留长了,修得更有型了。”
“那是。”他捻了捻刘海,继续问,“还有呢?”
“衣服也换了,是许思睿父母给你买的吗?他们人真好。”
“对对,这身衣服是耐|克的,你知道耐|克是什么吧?”
闻言,祝婴宁尴尬地扯着嘴角笑了笑,祝吉祥便了然地“切”了一声:“姐,你太土了!也不怪你,我没去大城市前也不认识这些玩意儿。不过你刚刚说的这些都不是重点,你再看看我有什么不同呢?”
她托着下巴又仔细瞧了瞧,沉吟:“嗯……哪儿?”
“哎呀,你怎么这都看不出来!鞋子啊!鞋子。”他抬起腿,像一个得到变形金刚玩具的三岁小孩,就差把脚上那双鞋怼到她脸上了,“这个牌子的球鞋更牛逼,叫AJ,很贵的,听说许思睿穿的也是这种鞋,我脚上这双据说要八千呢,不知道许思睿那双多贵,我觉得肯定比我脚上这双贵。”
“八……千?!”她像被雷劈到一样愣在原地,随即紧张起来,说话都有些打结,“那、那你就这样收了吗?这么贵重的东西,怎么可以……”
“收啊,为什么不收?”祝吉祥打断她的话,像在说太阳从东边升起一样,理所当然地说,“你都不知道许思睿家多有钱,区区八千对他们家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他们花八千就跟我们花八毛一样……不对,我们花八毛都没他们那种底气。姐,出去一趟,我可算是明白了有钱人是啥样的,我还买了几本成功学的书,上面说‘要赚钱得先学会花钱’,我觉得可有道理,咱就是被山里的思维局限住了,你不出去一趟,都不明白外边的人是怎么生活的,就得钱生钱才能赚大钱。”
“啊?”
祝婴宁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不仅仅是因为他说的那些内容对她来说非常陌生,还因为,祝吉祥以前并不是这么健谈的性子,参加综艺之前,他是那种去餐馆吃饭都不敢叫服务员帮忙拿包纸巾的腼腆的性格,可现在,他脸上却洋溢着一种陌生的光辉,在她面前侃侃而谈成功学。
祝婴宁怀疑自己在梦游。
会不会她其实只是做了个梦,许思睿没有走,还在三八线那头好好睡着觉,第二天天一亮,就会睡眼惺忪地翻起身,在炕上发散起床气?不然为什么短短几个月不见,她弟弟就像被人调包了?
她不懂这种变化是好还是坏,但赶着牛车回家的路上,她的脑子始终不受控制地回想着那双鞋子的价格。
八千……
八千!
那可是足足八千块啊。
祝吉祥那番“他们花八千就像我们花八毛”的话完全没能说服她,但她模模糊糊感觉到,要是坚持让祝吉祥把这双鞋退回去,不仅会伤害到他们姐弟间的感情,说不定还会让许思睿的父母感到难做。可她同样无法对这么昂贵的赠礼坐视不理,于是只好默默在欠许思睿的那笔帐上又添了八千块。
现在她欠他八千三百块了。
祝婴宁简直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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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吉祥的回归在村里掀起了不小的水花,足有一周的时间,同村或者隔壁几个村的小孩都络绎不绝地往他们家来,向他打听城里的情况,问他城里有什么好玩的——北京大吗?北京热吗?北京的天安门真的会举行电视里那样隆重的升旗仪式吗?
祝吉祥一反从前寡言的姿态,健谈到像个穿越来现代的说书艺人,甚至由此升级为了被孩子们崇拜的孩子王。班上的同学也开始主动找他搭话,向他打听许思睿家的情况,问他许思睿家是不是很有钱。
“有钱,特有钱!比我们这所有人加起来都有钱。”他总是这么说。
每逢此时,祝婴宁都会默默离开座位,来到走廊上。她觉得这样大剌剌谈论别人的家庭不好,可又说不清具体是哪里不好,只能本能选择避开。
真正意识到拍摄结束是摄制组离开那天。
一直搭在他们家屋后的棚屋撤走了,工作人员陆续撤离,只有地面上被竹竿扎出来的四个洞口证明这里曾经有人来过。
她感到很寂寞。
这种寂寞不是针对某一人的离开,而是针对一件事的落幕,她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一切都已结束,以城乡交换为噱头的综艺就像暮春与初夏相交之际的一场大暴雨,席卷深山,被太阳一晒,蒸发得干干净净。
送摄制组去镇上坐车那天,刘桂芳在她裤兜里塞了五块钱。虽然不理解自家阿妈这段日子为什么变得如此慷慨大方,但出于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她还是很“不乖”地收下了。
直到剧组人员先后挤上来载他们的面包车,在她的视野里消失成一个点,她才转身走向网吧,从裤兜里掏出那五块钱。
“最近经常来上网啊?”柜台后总是半生不死的老板从他永恒不变的俄罗斯方块中抬头看了她一眼。
祝婴宁不好意思地朝他笑了笑。
她来到自己上次来过的座位,登录Q|Q,输入账号和密码,仔细盯着好友列表,却没有如愿看到任何好友申请通过的提醒。
……为什么呢?
许思睿是那种连续一周都不上网的人吗?
她很想替他找点借口,却只感到失落。
然而当她再次在好友添加栏搜索他的Q|Q号,点进他的空间时,却意外发现他并没有更新任何新的说说和日志。所以……这是不是说明,他可能真的只是忙忘了,没有登录Q|Q?
祝婴宁很快又好受起来,她退出Q|Q,本想直接离开,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样很浪费钱,于是坐回座位,点开金山打字通,调出熟悉的拯救苹果,依照记忆中的打字姿势笨拙地戳起键盘。
也许是太久没玩的缘故,她显得十分生疏,即使调了最低难度,苹果也一个接一个掉在空地上。她练习了许久,才勉强找回之前和许思睿一起玩时的手感。
她想,下次来玩,她应该会比这次稍微进步一点点吧?
但这想法注定只是个美好的期愿,她没有进步,一个月练习一次的拯救苹果,能进步到哪里去呢?那些接不住的苹果就像她接不住的友谊,从她指缝间漏下去,一直漏到世界的尽头——
她终于不得不承认,许思睿消失了。
和祝娟一样,从她的世界退场,杳无音讯。
一个月过去,他没有通过她的好友申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