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晚饭,祝婴宁把碗筷一收,问许思睿:“你要先去洗澡吗?”
他呆笨地反问:“什么?”
“我说,你要先去洗澡吗?”
“哦,我都行。”
“那你去洗吧,厨房里还有一锅热水。”
许思睿点点头,径直走去厨房,等走进厨房里,他忽然又忘了自己是进来做什么的,站在原地愣了楞,最后又两手空空地走出去了。
厨房外的祝婴宁纳闷地看向他:“怎么了,不是说要洗澡吗?”
“哦哦。”
他恍然大悟,点点头,又走了回去,只剩祝婴宁在外头拧着眉担忧地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一阵唏嘘——没想到许思睿竟然这么爱他家里那只去世的宠物狗,瞧,这都伤心到精神恍惚了。
她站在原地思索了一会儿,转身朝澄澄家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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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思睿洗完澡出来,正擦着头发打算往屋里走,就看到祝婴宁蹲在门口地上,面前摆放一个烧纸钱用的桶,左手拿着一沓纸钱,右手握着支打火机。他不解道:“你在干嘛?”
听到他的声音,她偏过头,朝他招了招手。
他满脸疑惑,但还是蹲到了她身边。
祝婴宁把手里的纸钱分了他几张,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问了村里的人,大家都说没有专门烧给宠物的纸钱,所以我就找他们要了点烧给人的纸钱,我猜这些纸钱宠物应该也能用。你给你家狗烧点纸钱,跟它说几句好话,让它叼着这些钱去吃香的喝辣的,有你这么关心它,它在那边一定会过得很好的。”
“……”
许思睿瞬间梗住了,张口,几度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眼神复杂地瞥向她。
“拿着啊。”她不解其意,把手里分给他的纸钱又往前送了送,轻声开口,示意他快点拿好。
无奈,他只能伸手接了过来。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就像鞭子在反复抽打他的良心,他眼睁睁看着祝婴宁把纸钱点燃投进铁桶里,双手合十,双眼紧闭,嘴里滔滔不绝念起往生的悼词,表情虔诚得仿佛去世的不是一只对她来说完全陌生的宠物狗,而是一个相识多年的朋友。
“那个……”
许思睿举了举手,试图打断她。
她将眼睛掀开一道缝,催促道:“你也快点烧呀,你是主人,你说的话更管用。”
涌到嘴边的真相又被他咽了回去,他点点头,艰难地对着不存在的狗狗念诵寄语。
等把祝福的话磕磕绊绊说完,他觉得自己不仅有神经病,还已经病入膏肓,而他旁边这位更是傻透了,他们两个简直是世界上最纯正的傻瓜。
傻瓜本人毫无自觉,把火熄灭,拍了拍手站起来,一脸完成了大事的骄傲,对他说:“许思睿,纸钱已经烧了,你不许再伤心了,你再伤心,喜丧就变成悲丧了。”
“……嗯。”
他喉结滚动,微微垂下眼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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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去上学,许思睿本来打算找个合适的时机将他要离开的事和盘托出,但他酝酿了一整天,从上午酝酿到中午,又从中午酝酿到下午,酝酿到诗朗诵排练都开始了,也没酝酿出个究竟。
怎样算合适的时机?
他想不明白。
只是每次对上祝婴宁黑白分明的眼睛,他就觉得一切时机都不合适,一切时机都烂透了。
经过了昨天放学那场排练,今天排练时,参加朗诵的同学大多找到了朗诵的要领,那种气壮山河的嘶吼没再出现了,取而代之的是恰到好处的惆怅与柔情。许思睿巴不得他们能像昨天那样再吼一吼,今天这种恰当的读法反而搅得他心烦意乱。
年轻的声音本身就是一首诗,混着空气中浮动的细小尘埃,窗外阴云密布,将时空定格成一帧旧画。
他听到他们读——
山风拂发/拂颈/拂裸露的肩膀
而月光衣我以华裳
月光衣我以华裳
林间有新绿似我青春模样
青春透明如醇酒/可饮/可尽/可别离
……
悲哀粉碎/化作无数音容笑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