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事?”
帝王的嗓音带着刚醒来的沙哑,听得静泉公公暗自恼悔——自己竟然扰了圣上安眠,当真罪该万死。
但此时不是认罪的时候,他继续放轻了声音说道:“陛下,太子殿下来了,正在殿外候着,您看……”
“让他进来。”
……
“儿臣给父皇请安。”
就在顾纾安行躬身行叩拜之礼时,静泉公公已替皇帝扎束起床帐。
昭文帝越过静泉佝偻着的脊背,冷冷打量跪拜在地的,自己寄予厚望、早早册封的储君。
这孩子和他很像,冷血、心狠、头脑冷静得可怕,却比自己更加执拗。
最近他收到密探回报,自战家女儿回都后,太子背着他做了些小动作。
这不应当,却也不是第一次了。一旦关系到战家,素日最秉公持重的太子殿下轻易就能失了方寸。
趴伏在地上的身影一动不动,大有他不出言便一拜不起的架势。
不知是否因为病中虚弱,看着顾纾安跪伏在地的身形,他居然心软了。
罢了。
帝王绝情,但昭文帝回想起自己这大半生,总是太过孤单了些。
朝堂之上,自然无半点真心可言。而朝堂之下,哪怕后宫妃嫔过百,却无一人与他恩爱不疑,唯一称得上伉俪情深的皇后,也早早离世了。
如此数十年,他也确实累了。
至于顾纾安与战家女子那点事,自己就睁只眼闭只眼吧。
他不是不知道,当年战家的事也许另有隐情,只是他不想深究了。有时候糊涂一点,对局势更有利。
只是纵容不代表赞同,他需得让这孩子知道,皇权之下,皆为蝼蚁。
“你……”
“儿臣有罪——”顾纾安抢白道。
与皇帝抢话,是天底下最危险的事,纵然身为太子也不例外,可他却不得不为。
皇帝语露不悦:“你有何罪?”
“儿臣近日行事,颇有不妥。”
“为何不妥?”
顾纾安语气犹疑,似在思量,又似在后怕,“些许往事压在心上,儿臣夜不能寐,终日梦魇……儿臣梦见旌旗染血,旗下白骨累累,忠臣蒙冤。”
昭文帝冷冷哼笑一声,可笑自己还当他这次是真的悔悟了。“你明知行事不妥却还是做了,现在又放这马后之炮,是觉得天威可欺,还是笃定了朕不忍心治你的罪?!”
天子震怒,怒红了眼眶,又引来一阵呛咳。静泉又惊又怕地上前替昭文帝舒着心口。
顾纾安却眼睫颤颤,心下暗动。父皇只责他先斩后奏,却不驳‘忠臣蒙冤’,是否因为,他其实也知道当年之事猫腻暗藏?
不然为何几次三番对战家谋逆一事避而不提。
虽大逆不道,却仍得逼上一逼。顾纾安再一大拜:“父皇,当年战启鸿战死关外,大理寺只搜出几封逆言的家书便草草定案,真相究竟为何尚未可知,不若——”
“住口!”皇帝呛红了脸,缓了片刻才继续言道:“此事无需再言。真相,难道比皇权更重要吗?”
顾纾安似是真的不解,反问道:“如若连真相都不能还诸天下,建立在虚假之上的皇权,岂不危如累卵?”
昭文帝摇头不语。顾纾安太执着于所谓的真相和正义了,这让他想起一个人来——像他们那样的人,是走不长久的。他突然问道:“永安侯府的小子,今年多大了?”
顾纾安一怔,不知为何话题急转至此,却还是答道:“已经18了。”
18了啊……
“你去瞧瞧他行事如何。若是还堪大任,便准他继承侯府爵位吧。”
“是。”
昭文帝又道:“另拟一道旨,还有一月便是七夕,着六皇子顾纾章筹备宫宴事宜。”
顾纾安稍稍抬眼,在目光即将触及那明黄色的衣角时,又倏忽垂下眼睫,他乖顺道:“儿臣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