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气温逐渐转冷,屋内燃起了炭炉。
温幼槐怔然坐在榻上,心里始终无法安宁。
这段时间傅伯山没再提成亲一事,那匠人也没再来过,这种平静令她更加警惕,自那日后,她对傅伯山的认识更加深刻,也更加无法放松下来。
可她做不到坐以待毙,她依然如以往一样,每日午后带着红鸢一起去歙云斋,某日她刻意留心发现,傅伯山的人手始终在暗处跟着,但她也发现一件事——他们不会跟着她进歙云斋。
一连几日,温幼槐去歙云斋看字画,待到天色将暗时离开,每每这个时候,傅伯山会在门口等她,接她一起回去。
马车上,他一路沉默,她也不会主动开口,二人像是冷战,像是趋于平淡。
直到这一日,温幼槐在歙云斋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门外飘起碎雪,温幼槐解开斗篷,同李掌柜打了声招呼后,兀自往后院走去,这些日子她都坐在后厅看书。
然而今日她刚走到厅堂口,就远远地瞧到里面一道身影,那人穿着一件湖绿色莲花暗纹缂丝褙子,干练挺拔,气质卓群,像是在品鉴桌上放着的笔墨,专注时让人生出一种难以靠近的感觉。
那人已经抬头看到了她,英气的眉眼露出一丝疑惑:“你是……?”
温幼槐走进去朝她微一屈身,道:“王夫人,我们中秋时曾见过的。”
王璟讶然,仔细端详一眼,才想起她的身份,这不是宋府的那位少夫人吗?
当下看她的眼神复杂了许多,但也只是一瞬间,笑道:“你也常来这里吗?”
“我原先为斋里抄书,和李掌柜相熟,是以常来。”温幼槐答道。
“哦?”王璟一挑眉,“没想到温夫人还有如此雅致……我倒是只来过几次,今儿却是赶巧遇到你了。”
王璟出身武勋家族,嫁的又是赫赫有名的武安侯府,身上虽端的贵气,但性子却直接,邀请她道:“我正在瞧这幅字,你要不要一同来看看?”
温幼槐自是不会拒绝的,上前一看,却发现那上头放着的正是自己写的那幅春江花月夜。
王璟喃喃道:“先前第一眼瞧见这字的时候我便很喜欢,却也说不上是为什么,温夫人也别笑话,我自小练武,读的书不多,真叫我说那些文绉绉的话,我还说不出口呢。”
温幼槐才知她挺拔的气质是从何而来,再看她的手,倒确实比一般女子的要粗糙许多。
王璟又道:“不若温夫人给我讲讲这字到底好在哪儿?免得我为了这字来回到这歙云斋来,倒也不是舍不得买,只是觉得这字挂在这斋里,供客人观赏,反倒更有意义……”
温幼槐听着这话,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她第一次见王夫人时,认为她有些高傲、不怎么好相处,但现在想来这些都是她的出身赋予她的,她只是站在那里,便自然地比别人优越许多。
她很羡慕王夫人,喜欢一幅笔墨,宁愿让它留在更多人眼中,也不会想要独占。这样的想法是内心自由的人才会拥有的。
“这字其实是我写的。”温幼槐低声解释,她无法隐瞒事实自吹自擂。
王璟诧异地看她一眼,又往纸上看一眼,道:“你就是槐南居士?”
温幼槐点了点头,虽然这印章不是她刻的,但那上面的槐南居士的确就是她。
“我竟没想到是一位女子……不不不——”王璟十分震惊,“我该说句谢谢,你让这幅字更珍贵了。”
温幼槐有些受宠若惊,原知道要买她笔墨的人是王夫人就已经十分惊喜,却没想到王夫人知道了这字是她写的反而更加喜欢,垂眸道:“王夫人言重了。”
“一点儿也不。”王璟道:“是温夫人太谦虚了,有这样的才华,却从没听人提起过,看来我回去要好好宣扬一番,不能让你埋没了。”
温幼槐觉得王夫人说话很有意思,笑道:“那就借您的光了。”
“你还真不客气!”王夫人拿起卷轴,一笑,“我倒是也乐得帮你!”
又道:“不过若是你能亲自去我府上,给那些高门大户里的夫人们瞧瞧真本事,那便是再好不过了……改日吧,改日我专邀她们过来,到时定要叫上你!”
温幼槐恩了一声,悄悄将这话记在了心里。
天色将暗,两人聊得尽兴,一同从厅堂离开,行至门口时,温幼槐看到停在路边的马车,脚步一滞,道:“那我就先走了。”
而后快步走上马车,薄薄一层雪上留下她仓促的脚印。
王璟好奇地往马车处看了一眼,风拂起车帘,恰将车内那人的侧脸露出一瞬。
马车在雪地里驶离,拐出街道后看不见了。
王璟微微蹙眉,若是方才没看错的话,马车里那人正是傅二爷,温夫人怎么会和他在一起?
她上了马车,捧着手炉取暖,一旁的丫鬟倒上茶水,忍不住开了口:“奴婢听说宋大人已经前些日子被官兵带走,怎么这位少夫人瞧着倒像个没事人似的——”
王璟冷冷瞥她一眼,她顿时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出去罢,我这里不需要你伺候。”王璟道。
丫鬟不敢违抗,咬着唇出了马车。
王璟摸着腕上的珊瑚串,想到那日中秋见到温夫人的情形,她原先觉得这人怯懦寡言,不是她喜欢的类型,今日相处之下才发现她腹有诗书,实则内心坚韧,并非庸碌之辈。
这样的性子,怎么会和傅二爷搅和在一起?
王璟眉头拧起,直觉这事不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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