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塔里讷钦倒下的时候,帐中的贵人们其实还是有些想法的。
他们绝大多数不是很赞同由阿苏如来继任首领的位置,但他们也不知道该不该支持格热。
谁想过大首领的长子和幼子,在这么短短半年内全都没了呀。
老三继位?他们可还真没想过老三有什么本事。
似乎是很会说话吧!可是方才大首领也怒气冲冲地指责过,这个人说出来的话别有用心。
他们也很想开个会,好好说上几天,分辨一下大首领的一儿一女,谁比较聪明,谁比较勇敢,谁比较能让他们满意。
即便他们是塔里讷钦选的千户、百户,而没有靠血缘就能拥有的百姓,可他们也是贵族啊。
也没有哪条规矩说,没有自己百姓的贵族就不能一起商议着,选一个大伙儿都服气的首领罢?
但是,素婉在扶住父亲并连着唤了好几声“阿爷”时,大伙儿便都已经意识到,开会是不可能开会的,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
不止是首领们,还有素婉,以及她最大的竞争对手格热,大家都感觉到了——想平和地选一个首领出来,怕是做梦了。
无论老首领到底是病了还是怎样,只要他倒下,便意味着他撑不了太久了。
如今他不在了,可就算他在,部落也迫切地需要新首领。
而胡人的权利交接,很难不流血。
这种事情偏巧在如今的当口发生,大家都不想的。
敌人就在附近,一切都容不得拖沓。
在一片混乱之中,格热抹了抹猩红的眼睛,仿佛是在擦泪。
眼光却落在悲痛拒绝的阿苏如身上。
她还在哭。
这个女人还不知道现在要去做什么!难道她不知道父亲已经死了吗?
她竟然只有丰沛情绪,却没有任何举动。
他就慢慢向后退了一步。
贵族们,将军们,他们如今都涌到前面来,争先恐后的要来瞧一瞧大首领究竟是怎么了。
他在这些人中后退,就显得有些醒目。
托木尔问他:“格热主子,您怎么了?”
他立时想出一个法子,扶住脑袋,低声道:“我头晕,上不来气儿。我,我出去透透风。”
谁都没有道理非要将他留在帐中,要他哭到昏厥不可——更何况在新的大首领继位之前,这帐中地位最高的,就是他的母亲。
于是格热就顺理成章地要走出去了。
出了这座大帐,营地里的其他人还不知道大首领离世的消息。
如果他能第一个召集亲卫,围困大帐,这里的每一个贵族都只能站在他的身后。
狠心,也是首领必须要有的条件之一啊。
至于阿苏如,部落失去一个会预言的巫女自然是一个损失,可是,既然父亲原本想让她来做首领,他就容不得这个姐姐了。
要怪就怪父亲吧。
格热做出脚步虚浮的样子来,周遭的人们都用同情的眼光瞧着他。
一个多么可怜的孩子,他的父亲在死前还呵斥他,可他仍然这样悲伤。
他是被冤枉的吧,应该是被冤枉的吧?
今后他可怎么办?
格热若是知道别人的想法,一定会不屑地笑一笑。
今后?他的过去就像这阴暗悲伤的大帐,他的未来却必然如同帐外明亮的阳光。
今日的天气那么好!
他走到帐门口时还眯了眼,那阳光……好像有点刺眼了。
但很温暖。
只是这温暖里有一点凉,正正抵在他的喉头上。
那点冰凉还带来了不很强烈的疼痛。
他倏然睁大眼睛。
初到强光环境下的不适,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他现在能看清了!看见一个穿着皮甲的黄眼睛军官,手里握着刀,一动不动的抵在他的喉间。
那个军官的个子不高,面容瘦削,像是一只落单的母狼。
是,是总跟在阿苏若身后的那个女护卫!
格热自己的护卫也拔刀了,两柄雪亮的刀刃落在阿檀的颈侧。
但阿檀稳得像一座石雕。
她好像不在乎自己的命,只想把他拦下来。
是啊,她本就是一条贱命!
“你要干什么!”格热愤怒地呵斥她,“你这个贱民的女儿,竟然敢对我拔刀?!”
“这里风大, ”阿檀听到“贱民的女儿”时,面上也毫无波澜,她冷漠地说,“主子要透透气,就坐在这里吧。”
“我要回自己的帐中去歇息!”
“不行。”
不行?
格热的右手立刻向后探去,他腰间挂着的也是宝刀。
他的护卫不敢轻易杀掉阿苏如的护卫,他敢!
这里是大首领的营帐,大伙儿总不能看着他被一个护卫威胁罢!
但他的右手仿佛被一只铁箍箍住了。
他几乎暴怒地回过了头,想要骂人的言语就在嘴边,可是他看到了托木尔那张铜铸的面孔。
那骂人的话就不见了。
“格热主子,这种时候,不应该出去,更不应该动刀。”托木尔说。
托木尔的口气温和又有礼,他一贯如此,但有礼貌的他,有所有亦勒人中最快最准的刀。
格热深深吸了一口气,问他:“您也要和我的姐姐一起拘禁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