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苏均看来,楚佑寻也不隐瞒,“几日前,监察御史林忠弹劾我楚氏族人以低价购得大片良田,但这良田来历不明,疑似是我那位大堂哥户部员外郎以权谋私,在其中运作强买得来。陛下令大理寺审理此事,而崔郎中也协从调查。”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一双眼甚是疲惫地看向苏均,“以我对大堂哥的了解,这事多半是真的。”
“我生在世家之中,所食所用所学无一不是最好的,而这些都是楚氏尽全族之力所呈。我幼年时只当理所应当,长大知事后便知晓,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免费的馅饼。这些都是他们争抢得来的。
“我常常思索,一个家族的兴起,是一定要践踏他人的幸福和尊严才能获得吗?一个家族的积累,也一定要踏着他人的血肉才能达成吗?但就我现在所看到的,好像确实只有如此才能做到。”
他苦笑了下,“我不想面对,可我的逃避都是由他们的不择手段换来的。我未曾为他们付出分毫,似乎连指责的资格都没有。苏兄......”
他与苏均的目光对上,“四书五经中的仁义礼智在许多事上反而是一种束缚呢。就算明知大堂哥犯了法,可父亲和大哥定会出手相助,而我也必须站在楚家的阵营中。什么是忠君重道,什么又是救济苍生,我在想,我不曾读这些,我不明白这些,是否会少些痛苦?”
苏均摇摇头,“楚君赤忱之心,容不得半分污秽,可世间之事本就不是非黑即白,所做之事,只求不负忠心跟随之人即可。”
“我明白,只是我做不到......”楚佑寻低声叹了声。
他抬头,对着苏均笑了下,“想当初,我们在外那般自在,以后怕是再也寻不见了。那位狂人李贽,当时我二人拜访后,我还说他言行不一,俗不可耐,不想他说的才是真道理。”
“耕地而求食,买地而求种,架屋而求安,读书而求科第,居官而求尊显,博风水以求福荫子孙,种种日用,皆为身家计虑,无厘为人谋者。李贽果真不欺我。”
他问苏均,“你为何又想到乾都来,你向来不看重名利,为何会答应我父亲留在楚府做夫子?”
苏均见他好以整暇的表情,正要回答,就听曲廊处又传来噔噔噔的声响。
二人对视一眼,看向来人的方向。
只见一身紫衣的楚澜君提着裙子快步走来,见到二人,将裙子放下,从容优雅地走来。
楚佑君将自己的侄女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只见她妆容精致,鬓发上插着珠花和流苏,一双眼睛柔如秋波,红晕半生,视线很明显地看向身旁的苏均。
他好歹也能算个脂粉公子,这时还看不出自家这个大侄女在想什么,那他也是混到头了。
他也顺着楚澜君的目光将苏均打量了一番,面容俊美,高大结实,尤其那份独特的如冷月柔和清辉般的气质,充满了神秘。
确实是一位充满魅力的男儿,他承认,就比他差一些。可要是拿来当侄女婿,楚佑君那就是接受无能了。侄女不知道,他还能不知道,苏均在男女情爱一事上就是个空心人,对于女子的心意,向来都是不理会也不拒绝,他的几位红颜知己都是这般评价的,最是钟情苏公子,最是无情苏公子。
就凭自己这侄女的手段,想拿捏这么一个男儿的心,那真是不自量力、伤人伤己了。
作为小叔,楚佑寻觉得自己有义务让侄女迷途知返。
楚澜君柔声道:“小叔,祖父让你到书房中去。”口中的话是对楚佑寻说的,但她的那双眼却是眨也不眨看向苏均。
楚佑寻在心中长叹一声,看来是被迷得不浅了,也是,听说苏均为夫子后,楚氏不少姑娘们都凑到族学旁听。
“苏夫子,上次你教我的那首古琴琴谱,我还有些指法不明白,可否......”
“不可!”楚佑寻听后讶然,看了一眼苏均,他们二人已经进展到此种地步了?见事态不对,急忙制止,“苏夫子与我一齐去见父亲,没时间。”
楚佑寻平日里在楚家的小辈面前就是一副好说话的模样,楚澜君也不怕他呛道:“父亲未叫苏夫子去,小叔莫要自作主张。”
知道楚澜君刁蛮,难对付,楚佑寻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姑娘家家的,成何体统!”
楚澜君还要再说,但楚佑寻毕竟是长辈,又见他面上厉色,一时不由自主地住了嘴,趁着这个机会,楚佑寻带着苏均赶紧走了。
只留下楚澜君一人在原地,扯着帕子,狠狠地顿了下脚。
楚佑寻见楚澜君不见,这才问苏均,“你什么时候和楚澜君那丫头扯上干系了?”
“楚大小姐对棋谱甚是感兴趣,某自是不好拒绝。”
楚佑寻听苏均这般说,便明白是自己侄女单相思,人家苏均根本就没半分这个意思,但为了保险,他还是对苏均道:“她是我侄女,年纪尚小,平日骄纵了些,少了些分寸,看她那意思,对你似乎有些情思,若她下次再来,你给我一个面子,直接拒了她。”
苏均瞧了楚佑寻一眼,他本也对楚大小姐的纠缠得甚是不耐,但又顾忌这楚大小姐的性子,此时见楚佑寻亲口相求,有了楚家人的支持,此事是再合适不过,答道:“自然。”
楚佑寻拍了拍苏均的肩膀,不知想到了什么,挑挑眉,一脸坏笑对苏均道:“其实你若是想做楚家的女婿,我也不是非要阻止......诶!你怎么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