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变化上下难测,但他面上未显半分,只口中极为快速地答道:“可。”
玄云听萧景棋答应得那般干脆,愣了下,抿嘴淡淡一笑,进了御药房将烛火点燃。
她拿出剩下的面粉,添水和盐,搅拌均匀,形成絮状,把絮状面粉揉成面团,然后反复揣面,接着将揉好的面团放入大碗中,盖上湿布,醒面。
醒面还须些时间,玄云将火生起,慢慢加热野菜汤,她则坐在小板凳上,不时地调整着木柴。
萧景棋目送玄云纤细的背影走入御药房,在她身影消失在御药房的那一瞬,他不由自主地起身走到门口,他屏住呼吸,不敢叫玄云发现他。
他看着玄云利落地干着活,思绪不由翩飞。
他自是知道金德脑中的想法,但作为当事人,没有人比他明白,这个女子对他是没有半分男女之间的情谊。她所做的一切的确是在讨好他,这很明显,但她的讨好并不带有半分的引诱,这与宫中的所有女人都不同。
而他对她......也没有男女之欲。
其实直到现在他也没明白自己为何会来到这御药房。好像只是因为他已经疲于应对宫中的女人们,不想再走原来的宫道回宫。
于是他顺从了自己的心,弃了步辇,选择徒步从小道回宫,却不想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御药房。
柔和的火光在玄云半边白皙的脸颊跃动,令她秀美的曲线更显温雅。
萧景棋目光微微涣散,似是回到了当年在冷宫与母亲相依为命的日子。
冷宫中总是短衣缩食,宫人待他们与仆人无异,但母亲总是会将最好的留给他。
温柔的母亲此刻与面前的这个女子融为了一体,只是看着她,他的心就变得踏实无比。
他心中那突兀之处彻底地消了下去。
而细究今日为何有了这失态之举,只是因为金德告知他,贵妃的身边的荣公公又去寻祝莺了。
他自是知道贵妃派人去寻祝莺是为了什么,就在那一瞬间,对着贵妃为他精心制作的膳食没了半分胃口,贵妃的喁喁细语,体贴温柔对他来说如有针扎。
他几乎要立即要站起离去,但脑中唯一清醒的弦死死地紧绷着,让他保持最后的理智。
只是用完膳后,到底忍不住,找了一个借口离去。
他早已察觉自从贵妃来天坤宫后,祝莺便不曾来。而贵妃每日送的羹汤糕点却极为准确地把握了他的喜好,与祝莺的别无二致。很容易便能猜到贵妃是如何做到,他那时便知晓,那位贵妃身边的荣公公去寻过祝莺,只是没想到,第二次再听到这个消息时,他竟会感到皮下如烈火炙烤。
他与她的第一面,她便给他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不知从何时起,祝莺便在他心中占了一个小角,平日像个影子并不显眼,可只要望去,再也移不开眼。
可为何看到祝莺将自己毫不犹豫地推出会痛苦,就像心缺了一块,需要迫切寻找能填补的东西。
他不明白。
但在这个瞬间,他忽然觉得这个答案并不重要,只要她能陪在自己的身边,她一直都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就像母亲虽然离去,他仍能感觉她的存在一样,这就足够了。
至于其他,只要她永远不背叛,他可以永远保护她,就像母亲保护他一样。
醒完面后,接下来的步骤便简单了,把醒好的面团放在案板上,撒上干面粉,擀成薄片,将擀好的薄片折叠起来,用刀切成宽窄均匀的面条。
此时野菜汤也煮得咕咕冒泡,玄云将面条均匀撒下,待熟后,将面打捞起来,放在碗中,端到屋外。
而萧景棋见玄云将面制好,趁在她未出来之前,转身在桌前坐好。
玄云似是没有发觉萧景棋的窥探,神色如常地将碗筷放在他的面前,见那除虫香已经燃烧得差不多了,转身去取新的除虫香点燃。
萧景棋一言不发,直到玄云将一切做完,才发觉萧景棋并未动筷。
他仰起头看着玄云。
玄云犹疑片刻,还是搬来一把椅子,放在萧景棋的侧边坐下。
萧景棋这才动筷。
这面做得极为劲道弹滑,野菜汤清香与苦香交织,虽只有盐巴调味,但却是他自母亲离世后,吃过最满足的一顿。
他低着头,极为快速地吃完,动作却并不粗野,吞咽时无声无息,极为从容,像是在吃什么难得的美味。
黑夜中,带着一股暖香的风吹来,龙涎香混杂这各类香甜的味道让玄云呼吸一窒。
灯笼飘摇,烛火不定,萧景棋站起,灯火下,他的眉目之间清朗温润,对玄云轻声道:“多谢。”
也不等玄云反应,他便大步离去,就像他到来时无声无息。
等得有些百无聊赖地金德终于见萧景棋出来了,连忙跟上。
萧景棋一路沉默,令金德的心也七上八下。
皇帝今日的举动古怪,让他摸不着头脑。
让他一时间有些犹豫要不要将与祝莺之间的关系捡起,揣摩着日后对待祝莺的关系。
当天坤宫明亮的灯火出现在萧景棋的面前时,他深深地叹了口气,金德的心一下吊起。
“今日的事,都忘记吧。”
金德脑子一懵,半晌反应过来原来是在同自己说话,也不管萧景棋看不看得见,连连点头答应,“喏。”
这只是一次失控。萧景棋很清楚地知道。
他只是在一片平原上奔跑了太久,遇到一方甘甜的湖泊,忍不住驻足了一刻。他告诉自己,以后不会再有了。
今夜过去,就将一切都忘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