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宫内院,太后斜倚椅背,一手搭在扶手上。一宫人单膝跪地,执小刷为太后轻柔地染着蔻丹。
桌上摆放着几摞佛经,并不曾被翻动半分。
今日气温不高,却有明媚的日光。太后闭目,日光打在她的脸上,那平日里保养极为妥当的脸上终是留下几处岁月痕迹的阴影。
那宫人不由屏住呼吸,动作越发轻柔起来。
却听一阵脚步声响起,宫人抬眼望去,原是一身深紫官服的魏嬷嬷走来。
太后亦听到了动静,睁开眼,魏嬷嬷俯身,在太后耳边耳语了几句。
“让她进来便是。”
魏嬷嬷领命退下。
她斜睨了一眼宫人,“愣着做什么,继续。”
宫人忙继续为她染蔻丹。
不一会儿,回廊尽头又传来脚步声。
这脚步声不像魏嬷嬷步步有力,快且重,而是一重一缓,极为有韵律,从其脚步声便能想到来人定是个袅娜的美人。
楚婉柔走上前,对太后行礼,“婉柔请太后安。”
那声音如水般柔,如蜜一般甜,太后抬眼看向楚婉柔,那张白皙的小脸上,晕生双颊,一双乌睫微微颤动,似乎一朵花在风雨之后褪去了几分羞涩,又增添了几分成熟的风韵。
太后也是过来人,见到楚婉柔这幅模样并不为奇。
但她却渐渐皱起了眉头。
太后一直都知道楚婉柔是个聪明人,但她的道行太浅,她一眼便能看穿。
昨日是在皇帝与皇后成婚十五日后的第一日,皇帝便歇在了楚婉柔的宫中。
今日楚婉柔去皇后那请完安就来了她宫中,其间用意不言而喻。
太后并不反感楚婉柔的那些心计,并且她很喜欢那些有野心有心机的姑娘,对她而言,只要能达到目的,采用何种手段都是无所谓的。
她真正不满的是,楚婉柔似乎只有这些宫中的心计。
到底是见识太浅了。
太后在心中叹了一声,但人是她选的,少不得费心了。
她挥了挥手,令一旁的宫人退下。
楚婉柔见太后皱眉,以为是太后不适,便要帮太后揉额角,却被太后拦住了。
再看去,只见太后眉目已经舒展开,握住她的手,叫魏嬷嬷再添一把椅子来。
太后拍了拍她的手,“何必叫得这般生疏,在楚家,你是哀家的侄女,在宫中,你是哀家的儿媳。”
楚婉柔愣了下,而后大喜,面上带笑道:“是,臣妾拜见母后。”
魏嬷嬷很快便搬来了一把椅子,恭敬地请楚婉柔坐下。
楚婉柔只觉一切美好得不像真实的。
她和楚澜君被送回宫中,看父亲的态度,似乎是有些纠结,但还是偏向将楚澜君送入宫中。
她在宫中做下见不得光的事,不知太后是否看出不对,在家自是不敢为自己争取,本以为一切就这般尘埃落定,却没想到最后入宫的竟是自己。
昨晚与帝王心意相通,她初试情爱的滋味,今日又被平日里冷漠威严的姑母这般和颜悦色地对待,似乎她十六年的人生在某一刻变得完全不一样,仿佛沉浸在梦中一般。
可很快这梦便破碎了。
“婉柔,哀家可只做得姑母,真叫哀家母后了,哀家可要生气了。”太后的眉梢微微向上挑,那笑容却极为浅淡。
犹如一盆冷水从头顶浇下,楚婉柔那混乱的大脑在这一瞬冷静了下来。
“本来你是入不得宫的,你的祖父和父亲都更想要澜君入宫,是哀家帮了你。你知道哀家为何要帮你吗?”
“澜君太刚强,不愿委屈自己半分,又骄纵,可到底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孩子。她无意于棋儿,世间之事,唯有姻缘最是强求不得。”
太后直起身子,却仍覆着楚婉柔的手,“婉柔你不一样。你比澜君心狠,比澜君更有城府,比澜君更有手段。”
听到此,楚婉柔脸上勉强维持着笑意,只是那小脸已经苍白如雪,她如坠冰窟,与太后的目光对上,措不及防地打了个激灵。
太后死死握住楚婉柔的手,语调却轻快,带着些许安慰,“那些都过去了,哀家也并不想追究,至于楚家的人,他们并不知晓。是澜君技不如人,也是该愿赌服输地让出位置来。”
楚婉柔闻言,心绪却更加澎湃,只觉那被握住的手,黏腻异常,像是被一条毒蛇缠绕,狠狠地绞杀。
“好孩子,看你吓得。”太后忽地放开楚婉柔,向一旁的魏嬷嬷伸出手,魏嬷嬷用帕子将太后的手仔细地擦了擦。
“你今日既然来了,有些话还是要同你说清楚。你的荣辱所系,不在于帝王,也不在于你自己,而在于整个楚家,楚家如何,你就如何。”
太后从魏嬷嬷手中接过帕子,将楚婉柔的手拿了过去,帮她擦手。
“我们才是血脉相通的至亲人,日后你有的皇子,他也会是我们楚家的至亲人。你喜欢棋儿自然是很好的,母后也高兴。只是,这后宫中的女人没有爱,也不能有爱,这里头唯一真的,就只有权势,唯一靠的住的,就只有自己。若是你想从帝王那得到爱,可能只有死了,才能得到几滴真心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