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承明门,白彤池悄悄打开布帘的一角,往后看去,那高高的城楼之上,数杆玄黑织金蟠龙的巨大旗帜迎风飘扬,猎猎作响,数位披甲执锐的卫士肃穆地目视前方,日光照射在冰冷的刀锋之上,折射着让人胆寒的冷光。
她却是像第一次认识到这座皇城一般,又或许,她从未走进。
她放下布帘,想起方才看向玄云的最后一眼,那种无边的寂寞像是一片阴云笼罩在心头,她除了叹息,也只能叹息。
其实,出了宫也能说得上全然的自由吗?说不定是从一个牢笼到了一个更大的牢笼,而这个牢笼她永远也不能走出。
她盯着那晃动着的布帘,出神地想着。
天坤宫亦有皇帝的药房,只是这药房有个正式的名字——御药房,先前天坤宫中的人无人懂药理,皇帝也没有要天天喝补药炖补品的意思,是以这个御药房一直都是闲置的。
不过金内监十分得力,就算这天坤宫有闲置的地也要长期打扫干净,说不定哪日就能用上呢!这就便宜了玄云,来时得了个干净的御药房,手下还配了四位宫女,这四位宫女分别叫桃春、荷夏、桂秋、梅冬。
其中有两位宫女是今年新入宫的宫女,还有两位原先便是天坤宫的宫女,典型的老带新。
她们四人原本不叫这几个名字,但金内监当时热情得委实过了点,生怕这几位宫女的名字拗了玄云的嘴,便改了她们的名字,只是金内监取名的水准极为强差人意,就取了春夏秋冬以及四季各一种花,代替了她们原先的名字。
那两位新进宫的宫女表现得很是高兴,刚刚入宫就能得皇帝身边的内侍监赐名,算得上一种荣耀,但其余两位表现得就没有新进宫的宫女们的高兴了。
她们在刚入宫时,或许对这宫中的生活充满好奇,又或是下定决心要做人上人,只是常年在宫中的劳作,和漫漫看不到头的时光令她们丧失了所有的进取之心。所以对于金内监将她们赖以慰藉过往时光的姓名也夺取时,她们只能掩住笑容,用柔顺恭敬来表达对上位者的不满。
玄云回到御药房时,桃春和荷夏正与桂秋和梅冬说着金内监。
“......他当年被陛下所救,自那以后便誓要留在陛下身边。当时陛下还不显,听说陛下当年被软禁时,差点病死,若不是金内监冒着舍了性命的风险给陛下拿了药,陛下早就......所以说,金内监是陛下面前最得意的人儿了。”
桂秋与梅冬被过往的深宫秘事深深吸引,随着桃春的言语不时发出感慨。听闻陛下要病死时,发出惊叹声,说到金内监勇于救主时,表情又十分崇拜。
荷夏冷冷淡淡的脸上,眼中快速略过一道不易察觉的讥讽,“你们二人也不必向着金内监。金内监能伴驾多年,自是有他的本事,表面上和和气气,但那心却是不易让人瞧见的。”
桃春闻言,顿时愣住,“荷夏你......”
其余二人也都看向荷夏。
这几人中,唯数荷夏最为冷淡,平日叫人不敢轻易亲近,见她这般说,三人都不敢再接话。
玄云在后听完了后半程,听到荷夏对于金内监评价的话,挑了挑眉。
看到四人似是僵持到了一处,她微微咳了两声,从柱后走上前去。
“姜御侍。”
四人恭敬行礼。
桃春脸色发白,不知玄云听到了多少。而荷夏还是冷冷清清的模样,瞧不出什么情绪。
不过玄云只是淡淡道:“以后莫要非议上面的人,若是被金内监听闻,我可是保不住你们任何一人。今日的事,都莫要外传。”
那最后一句玄云看向桂秋和梅冬说的,那二人被吓得脸一白,立即点头应是。
今夜伺候皇帝的事来自尚寝的女官。
但傍晚时,金内监特意在御药房找到了玄云,说陛下指明了要昨晚的银耳莲子山药羹,玄云对金内监禀道:“已制好,温在炉中,可随时取用。”
说罢,她便亲手将那羹汤舀入汤盅中。
金内监见状,不咸不淡地来了一句,“姜御侍有心了。”
这般态度令其余四人都为之侧目,不知这金内监态度为何转变得如此之快。
玄云对这投来的目光全然不在乎,目不斜视地恭敬地将金内监送走了。
月色朦朦,夜风习习。
皇宫北侧有一群连绵的山丘,种着满山的桃花,春日开花时,桃花烂漫,如大片大片浅红深红的轻云。
燕朝的开国君主定都时,极为喜爱这桃花林,擘取青峦,辟为皇家苑囿。而这些山丘则被统称为桃仙山。据说取了灵峰三十二,对应蓬莱的十二楼。但那三十二定是个夸大的数字,至于具体截了有几座山丘,谁也不知晓。
虽被辟为苑囿,但那君主要求不能修剪,要保其天然野趣,任凭桃花恣意盛放。此规沿袭至今,未特意遣派宫人前来修整。只在皇家需在此举行重要仪典之前,方稍作修葺,以显庄重。
林中很静谧,玄云似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的声音。
她一人独自往深处走去,走得越深,越能嗅到浓郁的桃花甜香,桃花繁丽,美得仿若失了真,一切似乎都在晃动摇摆,每一步都极为乏力,似是踩在柔软的淤泥里。
她不能再往深处去了,来之前服下应对桃花瘴的解药已经失效了,她从腰间拿出准备好的备用药丸,一口吞入,但她要等的人还没有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