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坤宫内,夜幕深深,龙涎香袅袅,漏刻滴滴,燕朝的天子还在处理着政务,仿佛白日里的封妃并未影响他分毫。
玄云捧着一盏雕兰花的白瓷汤盅,轻步走到龙桌之下,恭敬地微微俯下身子,轻柔提醒,“陛下,已是子时,到了安歇的时候。”
昨日她与其他几位女官被提为御侍,六尚局中各出一位女官,因着尚食局中还有一个尚药司,于是尚食局便选了两位女官。
如今为皇帝选御侍,明显是要为几日后的封后大典做准备。只是这是个较为敏感的时候,皇帝年纪尚轻,对于男女情爱之事先前并未涉足,御侍在此时也意味着需要承担起引导□□的责任,也就是试婚。
只是皇帝显然是没有这个意思。除了玄云的祝莺身份只有二十,对于皇帝而言勉强算得上年轻鲜嫩,其余的都是以老成持重、在各宫属深耕多年为标准选择出的,年纪都可以做皇帝的母亲了。玄云相信,要不是因为年纪可以做皇帝祖母的女官不适合熬夜,皇帝一定会选择她们。
因着年轻,于是在上任的第一天,玄云便被理所应当地选为第一个伺候皇帝的。
想起她方才进来时,那位金内监投以自己意味深长的眼神,她只觉他真是想得太多了,若是皇帝是个贪色的,哪里能到封后的前几日才选御侍。
皇帝并未有任何反应,像是仍然沉浸在批阅公文的世界中,玄云识趣地并未多加打扰。
若这只是萧家的天下,皇帝这般夙夜在公,确实是一件为国为民的好事,但这天下还有两位野心勃勃的饿狼觊觎,那这就是他自个儿的催命符。
不过,他装与不装,那两位不除去,他都是死,还不如放手一搏,凭着他兢兢业业年轻皇帝的名号,总会有贤才归附,又或是蜂趋蚁附。
夜更深,不知过了多久,萧景棋才放下了手中的朱笔。这些折子都是来自六品以上的官员,他都做不了主,明日这些折子要到丞相府与太尉府,让楚无疾和宇文蕴掌过眼了,才算是定了下来。
乾都的世家势力错综复杂,稍有不慎,便会左右得罪,朝中六品以上的官员大多都是来自世家,而这些世家要么是楚家的盟友,要么是宇文蕴的拥趸,萧景棋既不能得罪楚无疾那边的势力,也不能得罪宇文蕴这边的,但也不能让暗中支持他的清流们寒心,是以就算是些鸡皮蒜毛的小事,萧景棋都要百般斟酌,既不能表现得太过聪明,也不能表现得太过笨拙,于是往往一阅,便到了深夜。
他这才看到桌下,姿势极为谦卑的玄云。
玄云将方才说的话,再说了一遍,等萧景棋回了平身,这才将手中的汤盅放在萧景棋的面前。
“陛下挑灯不寐,极易引动体内虚火。奴熬了银耳莲子山药羹,可润肺滋阴。”
本来萧景棋觉得并无感觉,听玄云这般说了,突觉自己口干舌燥。他将那汤极快喝完,姿势却并不粗野。
他将汤盅放下,对玄云露出了一个疲惫的笑容,“辛苦你了,下次你若来了,放朕桌上便是,不必苦等。”
“过几日便是封后大典,陛下还要保重龙体才是。”
萧景棋站起,往寝殿走去,玄云也跟了上去。
“依你所言,朕封了齐氏为皇后,太尉果然赞同,丞相因为楚家的女君们都得了病一事,放弃了皇后之位。你功不可没。”
皇帝在一人高的镜前,将双手打开。
玄云微微一愣,很快反应过来,上前为他宽衣。
“祝莺不过略尽绵力。”
皇帝虽只有十八,但他已经具备了一个男人的身板,站在玄云面前,玄云只及他下巴的位置。
玄云盯着他龙袍上一条腾跃似要飞出的龙的眼睛,默默屏住呼吸。皇帝身上的味道并不难闻,甚至那浓重的龙涎香中还带着一种好闻的不知名的清香味,但男子天生就具备的侵略性,还是让平日与男子接触不多的玄云感到不适。但她口中仍然是平缓道:“封后大典后,便是春闱,不知陛下有何打算?”
本来春闱应是安排在二月份,但二月份的北地之乱,让这个王朝无暇顾及别的大事,因为曾经的围城之战实在是让人太过深刻。待到局势稳定,也是三月份了,朝中堆积的事便一起来了,于是只能在孟夏之初举行春闱了。
这是皇帝亲政后的第一个春闱,对于皇帝本人而言,也是十分重要的。朝廷中只有来更多的人,皇帝才有机会培养自己的势力。
萧景棋看着镜中的龙袍被脱下,如云的黑发在眼前晃动,只要他微微低头,便能嗅到一阵如雪莲般的柔香,但他心中并无杂念。
他很是平静地将玄云的这句话咀嚼了一番,不答反问道:“你有什么想法?”
玄云将他的丝绸中衣解下,往后退了一步,低头恭敬道:“奴在想,曾经支持过陆家,而被牵连的世家,有一些是否会参加这次春闱。毕竟那一些只是迁出乾都,并非终生不能入仕。陛下正值用人之际,若这其中有能人,岂不是事半功倍?”
玄云将衣物放在托盘中,在萧景棋面前下跪,“奴斗胆建言,望陛下恕罪。陛下若是想坐山观虎斗,只怕最终会惹火上身。能用制衡之术的前提是,陛下能随时控制局势。不论是丞相还是太尉,皆是虎狼之辈,又岂会猜不透陛下所想。他们二人最后谁赢谁败,陛下也不能分一杯羹。丞相有世家支持,太尉手握重兵,而陛下只有清流的支持。但这清流能否一直是清流,陛下又能保证吗?楚家起势前,也是清流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