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笺猜,或许是因为练气初期的老妪与未能入道的凡人都没有辟谷,他要为众人准备充足且营养均衡的食物。即使有陌笺给予的灵石,只出不进也总有花光的一天,他大概是想趁兜里有灵石的时候再多赚一些。
再加上陌笺出了灵石,他偶尔还会购入一些专供修士食用的灵植灵米,让庄内人做灵食给陌笺白瑞吃。
陌笺听时孑说他现在不做劫修了。本来上次也是实在揭不开锅了才去尝试了一次,没想到第一次就遇到陌笺劫了个寂寞,时孑深深明白自己不是做劫修的料,于是选择去做了些凡人的活计。
比如陌笺刚同时雨说了会儿话,就见着时孑接了个镖师的活要押镖到邻县,叮嘱时雨早点回去便匆匆外出。
陌笺将这样的时孑看在眼里,却没有伸手的打算。
道是自己的,这样的生活没能将时孑压弯腰,陌笺不会主动摧折,也不会主动去帮扶。
其实陌笺与时雨聊的内容也不见得多有趣,陌笺对诗词歌赋向来敬而远之,时雨擅长的琴棋书画于陌笺而言也仅仅是兴致来了随便拨弄一下的解乏手段。
两人没有多少共同爱好,但对陌笺有兴趣的时雨选择了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没有共同爱好,那就想办法创造一二。
难得遇着陌笺,时雨选择抛开往日喜欢的琴棋书画,转而同陌笺东拉西扯,然后又闲聊到山庄外的人都是什么样子怎么生活的。
山庄之外的人?当然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庄内人是什么样,庄外人也就什么样。
无甚区别。
陌笺偏头,挑了个不那么容易把天聊死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知忧愁者不知凡几,忧愁困苦者亦多如牛毛。”
灵丝玉骨扇被陌笺玩出了花儿,阖起的折扇在她手上连着转了好几圈,唇角始终带着一抹浅笑。
亭内的时雨双手撑头凝望着陌笺那抹笑,辨不出那是个什么意味的笑容,欣慰?悲悯?嘲讽?愤怒?
都不是。就像是单纯为了笑而笑,没有在里头掺杂个人情感,抽离了七情六欲,不像是个人。
但这也符合对方的身份,修士。
话本里,以及时孑常说,修士大多都会摒弃七情六欲,因为他们讲一个无欲无求太上忘情,过多的牵绊只会阻碍道途。
时雨曾经想问,那时孑呢?他是否会割舍掉她,割舍掉所有牵绊,去做那永远触及不到的修士?
时雨其实明白的,她只是一介凡人,与眼前这个漂亮的温暖的平易近人的青年修士是两个世界的人。他们之间的天堑鸿沟,从一开始便存在,且会越来越大,越来越深,无法靠近,无法触及。
她体质不好,从小就孱弱到吹风就咳嗽。记事起就待在庄子里,从未见识过外面的色彩到底是泼墨山水还是浓烈油画,也没有人能为她细细描绘。
外面的大千世界,即使没能亲眼见到,时雨也觉得是那么的美好。美好到她曾一度以为庄子的外面就是饱含希望的康庄大道,只要她越过那道高高的墙,她就能获得新生。
直到时孑同她讲了庄子的血仇和外面的险恶,她才稍稍收了些心,明白外边不止有美好,还有苦痛。但她那想要走出庄子的心不曾熄灭,只是被这孱弱的身体禁锢在了这里。
世界那么大,若她没有这般体弱,或许她也能像表哥一样出去看看。
时雨不想继续看到陌笺这种为了笑而笑的神情,选择了转移话题。她将手边的糕点往陌笺方向挪了挪,这是她最喜欢的玫瑰酥,但愿陌笺也喜欢。
“陌公子,请问你和表哥是如何认识的?”
这话问得好。折扇在陌笺的掌心敲了敲,选择省去部分前因后果,只挑了一部分来说与对方听:“我与弟弟想寻一落脚处,时孑就带我们来了。”
至于旁的部分,倒是没必要告诉时雨了。时孑没有告诉时雨,恐怕是不想让她知道自己做过劫修的事。
好像没甚意思,没有话本中的跌宕起伏,平淡至极。时雨闻言,亮晶晶的眼眸好像都黯了一点。
不会一句话把天聊死的陌笺转而问时雨,“说起来,为何你们不搬到城里去?”
即使日子再难过,身为雨纷山庄少庄主的时孑情愿去尝试着做劫修,也没卖掉这个山庄,或许这山庄对他来说有不一样的意义。
可陌笺又听闻山庄当初遭过一劫,继续留在偏远城郊总有不便之处,为何时孑这样了也没想过搬去城里,那里应当会有热心的邻居与医术高明的大夫。
“因为我。”时雨垂下眼睑看上去有些落寞,“这里的汤池对我身体有益,所以我们一直居住于此。”
生来体弱的时雨本会被家境贫困的家里人丢掉,是身为远房表亲的时孑将她带了回来,特意以各种珍贵药材护着她的命,所以略有薄产的雨纷山庄才会落败得这么快。
“其实表哥以前很开朗的,遭劫后他就很少笑了,即使手刃了仇人也难得再笑一回。”
时雨提起这个就有些闷闷不乐,但也不妨碍她一直记着时孑的所有付出:“表哥本来可以去大宗门当弟子的,但我离不开汤池,无论去哪个宗门都太过遥远,我很可能死在半路上,所以最后他还是放弃了。”
宗门并非慈善之所,不会替内门弟子养闲散之人,修道又是个耗费时间精力与灵石的事情,无论进阶、恢复、购买或是维护法宝,都需要灵石,再加上庄内众人没有辟谷,全都需要吃饭。
不得已之下,时孑拿着那柄不知从哪得来的剑,选择成为一名劫修。
通过时雨的寥寥数句,陌笺很容易就脑补出一部富含凡人话本特色的修士奋斗史来,极具教育意义,还有很浓厚的激励精神。
时孑的资质悟性都算不错。陌笺听说他是木水双灵根,年仅三十有余便筑基成功,如今四十来岁已是筑基后期。筑基修士寿元三百,就连结丹都很有望。
或许这便是修道的魅力所在,修士总是会与天争与命搏,努力攀援,一路向上,再想办法证得大道。
但,无论时孑的辛酸血泪史个人奋斗史再感人再励志,陌笺也没有动过任何帮他的念头,因为这都与她无关。
时孑的道是他自己的,每一道挫折都会化为修士的垫脚石,助其攀向更高处。
她已经付出了足够丰厚的灵石,彼此因果结得干脆,没必要再去沾染更多。
或许时孑也是明白这一点,所以不曾来讨好,只是见着了便问候两句,权当家里真的只是多了两位暂住的客人。
陌笺倒是很满意这样的时孑,大家都有保持距离的默契再好不过。等到她离开之日,她会结清之后的部分。
自此,因果两清,渊源斩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