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悲观一点,是江穆青另一半的。
她从一开始难以接受母亲离开,到后来渐渐接受她会有自己的新生活,到现在想到她应该已经与他人喜结良缘。
好像一开始母亲离开也就没有那么难以接受了。
她的底线被自己无限降低,现在只希望见她一面就好,只要见一面,反而成了最奢望的要求。
……
第二天傍晚,吃过饭后,六点江忆安就已经迫不及待出门。
她手里攥着两块钱,四处瞧了瞧,快步往小卖部走去。
只是走着走着,想到接下来发生的事,心中喜不自胜,脚下的步伐不自觉加快,到最后几乎是跑着往目的地而去。
此时太阳已经落山,天边是罕见的火烧云,风声在耳边呼啸,她呼哧呼哧地在路上跑着,傍晚的夕阳将她身后的群山背景融成了油画,像是迎风自由的剪影少年,路过整齐的田庄,路过低矮的草丛,路过村头的大树,鸟儿在天上盘旋……
见到其他人也没有停下来打招呼,只是一个劲地往前跑。
许一正好出门买东西,一个欢快的身影快速从她身边掠过,等她反应过来时,身旁只留下江忆安带起的一小股旋风。
……
江忆安已经很久没来小卖部了,但里面的商品排布还是她小时候的样子,这么多年,也没有变过。
只是,她刚一踏进门,就被门口“欢迎光临”的电子音吓了一跳,与此同时,柜台上的老板懒洋洋地朝她投来一个目光,眼中一顿,随后又无聊地移开。
江忆安习惯了这样被无视,她从口袋里拿出一块钱,走到老板跟前,略有生疏地说:“我想打电话。”
老板这才又多看了她一眼,本来想要说什么,但看着自己手里那张汗津津的纸票,最终什么都没说,而是指了指旁边的座机:“一块钱两分钟,打吧。”
江忆安目光热切地接过电话,拿起听筒后开始播号。
那个号码已经背得非常熟练,几乎是不用想就能脱口而出的程度。
1、3、9、6……她按一下,红色的座机就响一下,手指在按键上快速移动,播到最后,她的心也跟着跳起来。
电话里传来嘟嘟的声音,江忆安紧张地握着听筒,等了好久,就在她以为要宣告忙音的时候,那边才接起来。
一时间,两边都很安静下来,谁都没有率先回答。
没有等到那边说话,江忆安鼻子一酸,有那么一刻,几乎破音喊出“妈”这个词。
“喂?”
只是,下一秒,那边传来一个幼童不耐烦的声音。
她低下头皱眉去检查屏幕上的手机号。
只是,下一刻茫然的眼神突然变得哀伤,江忆安心一沉,嘴角自嘲地勾了勾。
她的声音有些发颤,但还是礼貌地回了一句:“你好,我是江忆安。”
半晌,那边传来一道无所谓的声音:“不认识,我爸爸说不能接陌生人的电话。”
江忆安来不及伤感,急忙换了普通话解释:“你妈妈是不是叫江穆青,我找她,我能不能跟她说几句话?”
这次轮到那边沉默了,过了一会幼童才回道:“我不知道,你打错了。”说着,那个小孩就想挂电话。
“等一下,”江忆安有些着急,“那我能和你妈妈说句话吗?我没有恶意,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我妈妈了,只是想听一下她说话。”
可是小孩似乎并不吃她这套:“你想你妈关我什么事,你妈走了,你去找她啊,找我妈做什么。”
“我挂了。”
江忆安心脏骤然一缩,仿佛知道那边只要挂了,她就再也打不过去了,她急忙说:“别挂。”
小孩那边说的是普通话,听江忆安一开始用方言问她,后面听到她说话之后又换了普通话,显然在她认知里,这样的人不像是啥好人,反正跟她八竿子打不着。
“你先别挂,那我能问问你妈妈最近好吗,身体怎么样?”
小孩似乎对她有莫名的敌意:“你到底是谁,打听我妈做什么,她很好,不用你关心,她不会死的。”
江忆安见小孩激动,她这个号又是一个外地号,她急忙说:“没事就好,我不是坏人,我的名字叫江忆安,是我妈妈给我起的,她说想让我一生平静安康,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是跟爸爸姓还是妈妈姓……”
小孩那边语气平淡,没有听她在说什么:“哦,没事就挂了吧,我还要跟我爸看我妈妈呢。”
无声地在向她炫耀。
与此同时,两分钟耗尽,那边“啪”地一声挂断了,电话里再也没有传来任何声音。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江忆安还没有反应过来,她手里攥着仅剩的一块钱,看着黑白屏幕愣了许久,最后无力地把听筒放回去。
仅仅是一通电话,好像已经耗尽全部力气,尽自己所能,都没有找到妈妈的消息。
而且小孩已经对她不耐烦了。
昨天晚上她想了一百种可能,但现实总是你没想到的第一百零一种情况。
出门的时候,许一恰好与她擦肩而过,只是这次江忆安低着头,没有看到她。
*
许一买完东西,发现江忆安已经不见踪影。
她提着购物袋准备回去,却在她第一次被杨梦回带来见她的那棵树下,看到了女孩的身影。
江忆安如那天在她家门前看到的一样,把头埋进膝盖,双手抱紧自己,瘦弱的身体微微发着颤,像是受伤的小猫。
许一第一次看到江忆安哭,声音是刻意压着的,但还是止不住断断续续往外传。
江忆安空手去小卖部,又空手从里面出来,去的时候高高兴兴,出来的时候垂头丧气。
她只来得及看到女孩放下听筒的场景。
仿佛用尽所有力气。
许一上高中的时候学校会发电话卡,每个宿舍一楼入口处会有一排打电话的地方,只要把电话卡插进去,就能给家里打电话。
而初中的时候学校的基础设施还没有那么完善,每次想给家里打电话了,她就会拿着现金去小卖部打,小卖部老板的手机是一部老年机,那时五毛钱能打一分钟,如果有什么急事,一分钟也够了。
“还好吗?”
许一看着女孩瘦弱的脊背,再宽大的衣服也挡不住她此刻内心的脆弱。
她走上前,拿出手机,递到江忆安面前:“如果想打电话可以用我的手机再打一遍。”
“不要钱。”
下一刻,江忆安把头从□□抬起,仰头看向许一,又看了看她手里递过来的手机,一滴泪无声从脸颊滑落。
最终,她接过手机,站起来,低声道:“谢谢老师。”
有些事或许早已注定,即使换了一部手机,事情的最终结果依旧没有任何变化,或许因为她迫切的心态,反而会变得更加糟糕。
江忆安用许一的手机拨过去后,那边响了几声便挂断了,而当她再次拨过去时,手机号已经被小孩拉黑。
也就意味着,她再也打不过去。
小孩太小,联想不到手机号归属地的问题,只知道这人是刚刚那个给她打电话问自己妈妈情况的人。
她讨厌她,完事。
“或许真的打错了……”江忆安喃喃道。
她把手机还给许一,强迫自己露出一个笑容:“谢谢老师。”
许一看着江忆安,刚刚她的情绪还有些难以控制,现在打了这通电话以后,好像打通了任督二脉,即使在最糟糕的时候被再次拒绝,也算一个结果,只是这个结果有些让人难以接受。
……
江忆安回去之后,并没有多沉浸在这悲伤之中,毕竟这样的生活她已经过了将近7年,7年间她或多或少知道关于母亲的消息,不管是真是假,她都为此付出过巨大的代价,甚至曾经危及生命。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次的消息让她情绪波动如此之大,而回到家以后,却又如此轻飘飘地让她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