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条朋友圈一经发出,很多嘉城的老朋友和同事都发来消息或打电话叙旧,而这其中不乏还有一个人。
方胜的身影出现在单元楼前时,谢忱刚拜访完钱教授,回到久违的小区。
他们相互望着,谁也没有说话,只有路灯那昏黄的光,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最终还是方胜打破了沉默:“你失约了。”
谢忱轻挑了下眉:“所以呢,你要曝光吗?”
面前的方胜俨然没有了六年前仍意气风发的样子,他看上去疲惫了很多,从前一直挺拔的腰背如今也压弯了几分。
听任彦说,前些年方胜发表了一篇很有价值的论文,还被某个顶尖学术讲座邀请演讲,可就在开讲的前三天,有人匿名举报了他学术造假,而经过调查,确有其事。
方胜被取消了演讲资格,名声瞬间一落千丈,次年他辞掉了工作,赵医生说,他是晚上来医院收拾东西走的,没人见到他最后一面。
后来他像是突然人间蒸发了一样,社交软件再没消息,连去了哪里也没人知道了。
方胜没有回答,却反问道:“你还恨我吗?”
谢忱看着方胜,就像白天看到谢柏山一样,心中平静的像一汪深潭,仿佛掀不起一丁点波浪。
“以前有,可现在……已经没必要了。”
方胜低头看着脚边的一朵开得正艳的小花,苦笑一声:“是啊,没必要了。”
谢忱看着他,眼里没有嘲讽,也没有愤怒,只是一种历经世事后的释然。
“还有要说的吗,没有我就上去了。”
见方胜迟迟没有回应,谢忱打算绕过他回家。可刚擦肩而过,方胜又伸手拦住了他。
“谢忱,你是想听我的忏悔吗?但让你失望了,我不会。”
说着,方胜一脚踩住那朵小花,咬碎了牙用力碾了碾,原本一朵娇艳的花瞬间成了一滩丑陋的污渍。
与方胜的愤怒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谢忱显得格外平静。
“随便你吧。”
谢忱淡淡的说:“这六年让我变得更加勇敢,也让我更懂得珍惜和如何去爱一个人。现在我可以光明正大地告诉大家,我喜欢我弟弟,我也得到了亲朋好友的祝福,我不会再害怕那些曾经让我恐惧的东西了。”
方胜愣了一下:“你们……”
“我们结婚会给你发请柬的,至于要不要来,你自己决定。”
谢忱顿了顿,补充说:“另外,内存卡我不要了,怎么处理也都随你吧。”
他曾想过一定要从方胜那里拿回内存卡,也总担心它成为自己心中的一根刺,会让他和陆元的生活不得安宁。
但现在他觉得无所谓了,那场地震对他而言并非只有灾难,同时还是新生。
既然他和陆元经历过一次黑暗了,那么往后他们都应该生活在阳光下。
真挚的爱,从来都不怕见光。
至于那些照片,它们不是罪证,而是他和陆元彼此相爱的见证。
那些过去的阴影,就让它永远留在过去吧。
·
谢忱一夜没睡,他将家里的部分东西打包整齐,约好了明天的上门取件。
家出乎他意料的非常干净,好像他只是去外地短暂出差了六天。
回到北京后,关朝才告诉他,每个月陆元都会找人上门打扫,有次他去的时候正好撞见了保洁。
谢忱的身影再次出现在那扇透明窗前,陆元迫不及待的和他展示这两天他攒下来的要说给谢忱的话,水汪汪的小狗眼睛专注的盯着谢忱,不舍漏掉他任何一丝表情。
第二十一天,陆元从无菌病房转去了过渡病房。
孙老头和梁怡他们都来探望,但医院规定只能有一名固定家属可以陪同,于是他们在病房门口挨个轮流看了一会儿。
当程以璇看见屋里两个抱一起亲嘴的时候,她立刻转过身,用身体挡住了玻璃,说什么也不让下一个排队的卓庭书看了。
“喂,凭什么,明明轮到我了!”他表示抗议。
这旁边的梁怡幽幽地来了一句:“你要想长针眼,大可以看咯。”
“……”卓庭书一懵,等他反应过来时脸颊立刻爆红:“靠,这小子真不嫌害臊!”
接下来的三个星期里,谢忱始终戴着口罩,独自一人照料着陆元。
陆元的身体恢复的很好,也没有出现感染的症状,虽然偶尔骨头还是会感到有点酸疼,但医生说是正常现象。
陆元出院那天,阳光正好。
孙老头激动得直抹眼泪,并把从白云观求来的平安符给他戴上。
“可得戴好了。”老人用袖口抹着眼角:“道长开过光的。”
梁怡他们也都送上了心意,很快,陆元身上就挂满了各种寄着“健康”“平安”寓意的东西。
最后,陆元看向唯一没有送他礼物的谢忱:“哥,你的呢?”
谢忱摘下口罩。
这是三个星期来,陆元第一次看清谢忱的脸——那些新生胡茬下的苍白,和眼底未消的血丝。
“给你的礼物,早就放在你这里了。”谢忱的声音像是浸了温水,用指尖轻轻点着陆元左胸的位置。
陆元笑了起来。
“哥,我没有失约。”他深深望着谢忱,仿佛想将他永远刻进眼睛里:“我活下来了。”
说着,他张开双臂。
下一秒,一个温暖的身影扑进了他的怀里,脸颊相贴的瞬间,有温热的液体滑进衣领。
谢忱蹭着他的脸颊,耳骨夹轻轻擦过他的嘴唇,随即陆元听到他哥说——
“是啊,第六年,真的出现了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