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获鹿的妖患也就始于这两日。往年冬天虽然也有妖怪来偷粮食,但都算不上妖患——顶多耗子、黄皮子、野狗之流,在寒冬腊月饿得熬不住,成群去农户家偷点粮食过冬。因为损失的粮食并不多,所以村民们都见怪不怪,只当破财消灾了。”
“但今年的妖怪不能叫偷,简直可以称得上是明抢了。前些日子更是闹出几起伤人事件,万幸都只是些皮外伤,不危及性命。还有,今年的妖怪也不止是往年那些。”
在去获鹿的路上,熊升树勒住缰绳,让马匹缓步并行,将在饭庄打听到的详情分享给他们。
离开燕京,他们为图赶路方便,便没有雇车,而是购置三匹快马。春岸和吟瑜化回狐狸本体,一个乖巧地在鹿饮溪的脖子上蜷成一团,远看倒真似一条上好的狐裘围脖。
另一个挤在贺振翎身前那一小片地方,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任凭马儿如何颠簸,他自岿然不动,嘴里还叼着个油纸包——那是在临行前,这位祖宗特意折返回去买的“青萝门特供药用糖炒栗子”。他嫌弃纸包太油,心里又宝贝得紧,思来想去无处安放,干脆叼在口中。
贺振翎也放缓马速:“今年多了哪些妖怪?”
熊升树:“那可多了去了。化了妖的鸡鸭鹅、狗猫兔、牛羊猪……反正农家常见的大致都涵括了。”
与御灵门养的妖兽不同,按理说百姓家养的兽类很难成妖。鹿饮溪困惑道:“今年为何会有这么多兽类化形?”
熊升树:“不知道。”
吟瑜回头“呜呜”两声,表示自己有话要说。贺振翎见状,替他拿开叼着的油纸包。
吟瑜:“兽类化妖无非两种缘由。其一是主动求道,为的是超脱浑噩,开启灵智,让自己的一生不再仅是觅食繁衍;其二是受外力所迫,或是天敌环伺,或是环境骤变,为求自保而不得不为之。”
“如果家畜家禽是为了避免被宰杀的命运而化妖,倒也说得通。只是它们往往还未来得及修炼成功,就先被吃了。至于那些家养的猫狗……它们有人养着,成天不愁吃不愁喝,没有性命之忧,或许有个别一两个想主动求道,但大批次化妖也不太正常。”
“所以……”春岸感觉他似乎话中有话。
“妖患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吟瑜轻飘飘总结,“估计今年有人在搞鬼吧。”
“人为?”鹿饮溪不敢相信,“怎么会有人做这等伤天害理之事?为什么要这样做……”
若是放在之前,熊升树对此也难以接受。但自从在燕山亲耳听到赵明德那番“吟瑜挤占成仙名额”的荒唐言论后,他不信也得信了。
数百年前,妖族势大却群龙无首,在人间为非作歹,肆意横行。直到一位凡人驾鹤登仙,以一己之力画地为界,将妖族赶出中原,这才为苍生换来长久的安宁。
如今,除妖师一脉日渐兴盛,各大宗门如雨后春笋般崛起,妖族的势力也逐步被按压下去。表面上,人与妖怪维持着和平,再未有过大规模冲突,但这种和平实际上脆弱得很——尤其是在吟瑜即将触及仙道机缘时。
修仙之路,人与妖怪殊途同归。无论是人是妖,皆可通过自身的努力名列仙班。但二者的修仙路又不太一样——人族的修仙之路全凭机缘造化,犹如雾里看花,比除妖师一职还要讲究那虚无缥缈的天分。
有的人可能在机缘巧合之下便能顿悟飞升;有的人可能至死才得一线天机。不过在芸芸众生中,更多人可能终其一生都摸不到仙门的门槛。
而妖族的修仙路相对来讲要明晰得多,好比狐妖以尾数为阶,一尾一境界,待九尾俱全,自然而然就成为狐仙了。
但熊升树却觉得,人与妖怪的修仙本质上好像也差不多。妖族的修炼看似步步可见,实则同样难料。就像吟瑜,谁又说得准他何时会再添一尾?或是翌日破晓,亦或是一甲子轮回之后。这般不确定性,与人族的茫然求索又有何区别?
所以赵明德的言论完全是无稽之谈。大家的努力都是一样的,哪里来的“挤占”一说?
不过是因为成仙的机缘百年一遇,一旦吟瑜成了仙,恐怕此后数百年间,仙路将成绝响,再难有人或妖能登仙途。虽然不是绝无可能,但其困难程度也不亚于飞天奔月了。
贺振翎在心里理清赵明德和程宗主等人的算盘——他们无非是出于对大妖的忌惮,怕吟瑜成仙后公然偏袒妖族,对自己不利。
只可惜在各家门派的除妖师里,莫说他们这一代,就是往后再数上几辈,估计也找不出个有仙缘的好苗子。既然如此,不如玉石俱焚,断了吟瑜的仙缘,谁都别想好过。
“行了,朕发表完高见了,”吟瑜扭头道,“油纸包让朕来叼着吧。”
贺振翎腾出一只手:“张嘴。”
“嗯?”吟瑜还未反应过来,嘴里就被塞进一颗去了壳的栗子。
“你什么时候剥的?”吟瑜眼睛一亮。
“方才在想事情,顺手剥的。”贺振翎又喂了他一颗金黄油亮的栗子仁。
某位皇帝因这两颗送到嘴边的糖炒栗子而龙心大悦:“想什么呢,连朕的圣谕都不认真听?”
春岸:“……”
他们两个“朕”来“朕”去干嘛呢?
她默默把狐耳贴紧脑袋,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听到。
“……我在想,”贺振翎温声问道,“你当年化妖的原因是什么?是主动求道,还是受外力所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