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缺的瞳孔里映着燕临溪的模样 —— 极了丐子嗤笑时的模样,却多了几分少年人的生硬,他又继续说道,“只要尝过一次,便不会忘记了。”
燕临溪冷哼一声,“埋哪儿?送完你我便回玄云山。”
无缺真人闻言猛地抬头,锁链哗啦作响,在看清少年眼底的认真后,泄了气般垂下头,“为何不把我交给城主?他儿子可是...”
“私刑不公。”燕临溪不耐烦地打断他,这话像是说给对方,又像是说给自己,“不该斩杀未定罪之人。”
无缺真人望着这张十二岁的脸,眼底不禁泛起酸涩,孩子就是孩子,还如此相信公平与正义,他并不准备破灭一个孩子赤忱的心。
“人族大陆有八条灵脉瀑布。”他运转灵气,淡金色的地图在空中铺开,指尖点在海域上,“皇室新抢的岛屿上有一条,合起来正好九条。我已经堪舆过,大凶之位正合...”
话未说完,马车外突然传来草叶折断声。
燕临溪转身,看见疯子堂的杀手像片枯叶般贴在马车侧壁,探头探脑,鬼鬼祟祟,兜帽下的眼睛贼溜溜地乱转,像是在找什么。
“你在干什么?”燕临溪突然拍了一下那人的肩膀,收获了一记刺杀。
那人猛地跳起,脸上露出惊恐的神情,对着燕临溪就是一刀。在对上燕临溪不赞同的目光后,强行绷出杀手的冷硬,“堂主令,送车。”
幽灵马的寒气先于身形浮现,蹄子踩碎枯叶,结出薄冰。车夫掀开帘子的瞬间,燕临溪后退半步。
那苍白的手掌上缠着咒印,而本该沉默的车夫此刻正翻着白眼。车夫的声音像冰锥擦过琉璃,语气平淡却透着不加掩饰的嫌弃,“主人请上车。”
燕临溪听到车夫称自己为主人,脱口而出,“丐子死了?”
话刚出口,幽灵马喷出的寒气骤然变浓,车夫指尖咒印亮起,“你之前不是找前主人讨要吗?我被转赠给你了。”
“你以前可不会顶嘴。”燕临溪盯着对方翻得更狠的白眼,这可跟自己印象中的样子大不更同,“不对,你以前根本不说话,也不会翻白眼!”
车夫毫不客气地张口顶了回去,“那我以前的主人也不是你啊,物随主变。”
疯子堂杀手早在他们两对话间,七手八脚将无缺真人抬进新的马车,然后大大咧咧坐在车辕上,靴底的刮过幽灵马的肋骨,惹来一声森冷的嘶鸣。
无缺真人缓了缓神,抬手指了指方向,车夫会意,轻轻挥动缰绳,御马而行,幽灵马的鬃毛骤然泛起幽蓝微光。马车周身光晕如涟漪扩散,先是染上暮色的金红,继而化作透明的琉璃质感,最终在一声细碎的铃响中,连车带马消隐于薄暮深处,只余几片被蹄风卷起的枫叶。
燕临溪瞧着厚着脸皮坐在一旁的疯子堂的人,心中的疑惑实在按捺不住,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上来做什么?”
“小堂主可以叫我风七。”那家伙咧嘴一笑,自来熟地自我介绍道,全然没有理会燕临溪的疑惑。
“风七,你上来做什么?”
“看热闹。”风七说得轻巧,脸上还挂着一副事不关己的嬉笑模样。
“疯子堂的人很闲吗?”燕临溪愈发觉得这家伙不靠谱,他伸手拉过风七腰间挂着的玉牌,掏出一团浓稠的兽血将玉牌泡了进去。
“喂!” 风七扑到方才燕临溪停留的位置,指尖只触到残留的寒气。他气鼓鼓地直起腰,兜帽滑落露出左眼角的刀疤 —— 那是偷喝堂主酒时被楼主揍的纪念品。
燕临溪隔着车窗看他跳脚的模样,故意将玉牌在兽血里晃了晃,鎏金字体在血光中明灭,“人字号杀手风七,业绩垫底,还好意思在这儿看热闹。”
“我才不要升到地字号。”风七满不在乎,随意地往椅背上一躺,双手枕在脑后,吊儿郎当,“那会被赶出疯子堂的。”
燕临溪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语气也变得冷淡起来,“知道了,你还有什么事要说吗?”
“没有了。”风七懒洋洋地撑了个懒腰,那副散漫的样子就像丐子二号一样,让燕临溪愈发觉得厌烦。
下一秒,风七只觉腰间一紧,整个人便穿过车窗飞了出去,屁股重重砸进泥坑时,听见燕临溪淡淡的送客声,“疯子堂的热闹,改日再看。”
他狼狈地爬起来,看着面前空荡荡的地方,哪里还有马车的影子。风七气得满脸通红,看着眼前那棵无辜的大树,狠狠地怒了一下,转身,朝着据点的方向走去。
幽灵马车掠过层峦叠嶂,溪水在乱石间蜿蜒,两岸的白桦树正抖落一片黄叶,它飘进溪水,驶向远方。
无缺真人踩着绵软的草甸走到溪流拐弯处,那里有棵歪脖子树,树根下隆起新翻的土堆。
燕临溪退到三步之外,看着无缺真人跪坐在坟前。
“满儿总说蝴蝶会发光。”他的指尖抚过潮湿的泥土,忽然从怀中掏出个木雕飞蛾。他低笑一声,将木雕轻轻放在坟头,掌心凝出一团翡翠色的火焰,“谢谢。”
随后,他抬起头,向天上抛洒出一把纸钱。
纸钱扬起的刹那,夕阳恰好没入山坳。漫天的纸钱纷纷扬扬地飘落,竟真如飞蛾般义无反顾扑向那团幽绿,在火中化作点点荧光。火光将无缺真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与白桦树的阴影交叠,恍若两个并肩而立的身影。
只有那溪水依旧潺潺流淌,树木依旧沙沙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