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从们层层叠叠地举着伞,避免雨水沾到她的衣裙上。
低调而沉重的加长商务车,已经停在楼下,接下来的一切,就像是无穷无尽的梦境般。
小厌低下身子,看到一位憔悴的女人坐在车内的里座。
她似乎在等她,尚显年轻的脸庞,画着浓厚而平滑的妆容,掩饰面容的苍白,黑色的裙子与浓黑的发,几乎和车的内饰融为一体。
女人的唇色殷红,成熟的妆面褪去了稚嫩,只剩下庄重的凝肃,出现在这里的她十分地格格不入,或者说,令小厌想起了某种荒诞的符号。
谷依然。
小厌坐定了,看清她露出那双恐惧万分的翠绿眼睛。
“依然?”
小厌轻声地喊她的名字,怕惊扰了她游魂一般的状态。
“……我什么都没说。”
谷依然平静地道。
这是她说出的第一句话。
“但是他猜到了。”
她忽然转过脸来,握住她的手。她沙哑地道:
“那个人…都猜到了。”
“哪个人?”
小厌察觉到女人因为恐惧而颤抖的身体,微微蹙眉。
小厌的声音冰冷,似乎镇定剂,在车内响起,“慕容松?”
听到这个名字,谷依然的瞳孔紧缩,她没有否认,但也没有继续说。
她的神情忽然凝滞了,说着说着,兀地流下眼泪来,充满了悔意。
“小厌…我不应该欺负他的,我也不应该、天真地认为婚约能够挽救我的家族,我为此付出了代价。我……”
代价……
车外一道沉闷的雷声响起,雷光照亮了昏暗的车内,小厌面无表情,耳边恍然地回放起了施别盛昨晚所说的那些话。
低哑而危险的内容似乎还在耳边,在这个暴雨的夜晚,不断地回荡着。
……
“依然。”小厌打断她,缓缓地道。
“你已经没事了。”
她能出现在这里,就说明这些了不起的大人物,不打算追究她的责任。
这件事里的谷依然,在他们的眼里,已经微渺到在这紧张的时局之中,甚至懒得思考责任的追究,因为她的歇斯底里和神游,实在是太不重要了。
谷依然哑然,她的表情僵硬了一瞬。
她似乎咽下了什么非常苦涩的东西,很是艰难地开口:
“小厌……”
小厌看向她。
谷依然:“你会怪我吗?”
“……”
小厌有些不能够理解地微微偏头。
【对不起。】
谷依然看着她,想说。
【因为我,让你卷入了这些事情当中。我没能够保守住你的秘密,那个人什么都知道了,我卑微地求他,让他不要再让你靠近这一切了,我想让你离开这里……可是,一切都迟了。我没有选择。】
【就算是我知道这个后果有多可怕。我还是告诉他了。】
似乎过了许久,许久。谷依然捂住颤抖的唇,不再说话了。
她似乎想象出了小厌平静而冷漠的表情,说着没关系,我原谅你了。又是一瞬间,她的眼前闪过小厌露出厌恶愤怒的表情,问她:为什么要背叛她。
这真是个噩梦。
她想。
……
一无所知的小厌,一路都被某种讳莫如深的氛围所囚禁住。
仅仅是睡过去的半日而已,她遇到的人就像是改换了剧场,陡然变得冷漠又怪异。
就好像……
陌生的宫廷,等待着她的即将是某种无法言说的结局。
暴雨如注,似乎天空的苍穹破碎了,往下倾注着瀑布。通体宝蓝与雪白相间的皇宫依然巍然不动。
谷依然把她送到皇帝的仪事厅,大丽宫。
前廊内,谷依然用带着白手套的手指整理她的仪容,帮她把发丝捋顺,在这期间,她一直紧紧地咬着下嘴唇。
小厌察觉到她紧绷的状态,有些不耐地道:“够了,依然……你回去吧,你的状态太糟糕了。”
谷依然还想说什么。侍官就微微上前,做出了“请”的动作。
小厌也为此感到有些诧异,实际上这只是一句再寻常不过的宽慰与告别,他们就好像是在听从她的号令一般,十分自然又强硬地上前,将她请出此地。
小厌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一回身。
施别盛站在门口,穿着着笔挺而修立的皇室礼服等待着她,那张英俊又冰冷的脸上,只剩下了读不出的复杂表情。
小厌注意到男人的着装,是只有在盛大典礼上才能穿着的制式礼服,笔挺平整的立领,克制地包裹着修长的脖颈,修立挺拔。
男人的肩膀宽阔,腰却很修细,站在那里,惹眼而修颀,狂风骤雨之中,他淡淡地看过来时,紫色的眼眸波澜不惊。
有一瞬间,少女觉得他很是陌生。
她发觉他胸前的勋章边缘已经变成了象征公爵的大丽菊,成了法统上的大公爵阁下,似乎才参加完授爵仪式。
他居高临下,又读不出情绪地看着她。
“……”
小厌感到惊悚的氛围渐渐包裹了自己。
她忽然出声,抬起手指,指着宏伟的殿门,问:“这里面,到底有什么。”
“帝国的新皇帝。”他说。
小厌颤了颤嘴唇。“慕容松,他在里面吗?”
施别盛薄唇紧绷着,他缓慢地俯下身来,似乎在端详她眼里的恐惧和抗拒,他从这份惊惶之中看到了隐藏的冷静。
男人修长冰凉的手指抚上她的脸庞。
他今天带了银色的宝石戒指,就像在宽大而重叠的被褥之中,所抚摸她脸庞那样,但冰凉的戒环,却让小厌的肌肤因为摩挲而微微泛红。
周围的侍官都静然地伫立着,似乎不为此而奇怪,男人温柔地捧起她的脸庞,却没什么表情。
小厌倔强地抿着唇。似乎确认了她并不知道,他低下眼睛,想到之后她即将看到事物,忽然感觉到刻骨的罪恶在身体里面蔓延。
“是的,他在里面。”
他说,平静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