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件艳到极致的衣裳,殷红的底色,牡丹、莲花、石榴团在一处,以金银线铺底,彩线钉牢,似浮雕般立在上头。正中的龙凤纹样,龙身以金线堆绣,凤羽用的是翠鸟毛绞成的细线,再一颗颗缝上珍珠、红蓝宝石点缀。
泠音试穿嫁衣那晚,满室灼灼的烛光都比不过她抬头那一瞬的明艳绝代,大夫人看着女儿如火红芙蕖般艳冶的面庞,靠着莆姨娘的肩头泪流不止。
泠音回房后,与郁清一起将嫁衣小心挂好。正准备卸掉钗环之时,门外突然传来声音,原来是江老爷唤人叫女儿去他房中商量她出嫁的事宜。
泠音奇怪,这事和她说干嘛,不应该和母亲讲吗?但想到自上次江老爷打了大夫人后,两人就再没讲过话,便也没再多问。
想着既要出嫁了,虽然素日对自己的父亲多有怨怒,但想起母亲的话,泠音还是恭恭敬敬的行了礼,侧立一旁等父亲发话。
江老爷看着女儿温驯的模样,心里舒畅,底气更盛,直接道:“之前为父因为舍不得你,才不许你嫁人。你母亲私下为你寻的那门亲事我并不看好,前几日已遣人将其退了,另又为你定了一门,就是咱们城里的大户孙家,接下来的日子你就安心在家待嫁就是。”
泠音肩头一颤,整个人如遭雷劈,略一思量回过神来,猛地抬起头冷笑道:“让我嫁去孙家?我说前些日子你儿子闯下那么大的祸怎么转眼就没了声音,原来是等着让我去填啊,看不出来你还是个慈父呢!”
“你…你住嘴!”江老爷“啪”得一声摔碎了一个茶杯,双目发赤,指着泠音大骂道:“谁让你这么说话的?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我看都是被你那娘教坏的!”
“关我娘什么事!你算个什么父亲…啊不,你算个什么东西!”泠音甩着袖子一步上前,绣鞋狠狠碾过满地碎瓷,抬手将两人隔着的那方红木桌掀翻在地,踩着满地狼藉逼近,痛恨道
“拿亲生女儿做买卖…好个慈父!好个家主!你可别忘了你们成天花天酒地的钱从哪来的,这座园子能保到现在靠的是谁——”
沉重的砚台挟着风声袭来,少女愤怒的质问声戛然而止,泠音踉跄着栽向翻倒的案几,太阳穴重重地磕在桌角,最后映入眼帘的,是江老爷慌张后退的皂靴。
泠音的闺房之中挤满了人,前后来了好几位大夫,看了之后均是沉默摇头。大夫人直接昏死过去,莆姨娘让人把她扶回了房,遣退闲杂人等,吩咐身边的丫鬟再去请大夫,这个不行就换一个,把全城的大夫通透请过来,她不信没有办法!
退婚换人之事大家已经知晓,莆姨娘按捺住心里的怒气与不安,与几个婆子一起按住想要找江老爷三人拼命的三个孩儿,苦口婆心地劝说半天,随后自己又去了大夫人房中商量对策。
然而,还未等泠音睁眼,两位夫人也还未商量出对策,园内又发生了一件事。
原来江老爷那两个儿子怨恨泠音坏了他们的事,又早早就垂涎自己妹妹的美貌,左右觉得她如今将死,便派人引走了她房里的下人,半夜潜入其中欲对泠音行不轨之事。
郁清被人设计调走,在去大夫人院子的路上突然察觉不对,立马转身往回,正巧看见那两个畜生伏在小姐身上,当时就红了眼睛操起剪刀给两个畜生各来了几剪子。
两人仓皇逃跑时绊倒了披着嫁衣的木架,殷红的绸缎滚落在地沾了血迹,郁清握着剪刀不敢放下,满手鲜血也不敢触碰泠音,似一滩浊水般凝在一地狼藉之上,绝望地长大嘴巴,悲痛地发不出声音。
泠音撑了半月余,中途醒过一次,少女枯瘦的手指抓住床帐上垂落的流苏,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她好恨!她不甘!她无法瞑目!
大夫人哭跪在女儿床头,泠音抬手想要替母亲擦掉眼泪,却无力支撑。莆姨娘站在一旁拢住少女的手,呜咽着泣不成声。
荷花池旁的小楼挂满了惨白的灯笼,泠音的绣棚上,未完成的“岁朝图”只余一半的花团锦簇,一半的冷冷清清。
将女儿下葬后,两位夫人带着满园的女眷反抗过一次,却被早有准备的江老爷派人全绑了回去。江老爷身后站着两个缠着绷带的儿子,满脸阴险的威胁,若是她们再敢存有反意,先要将郁清绑了见官,然后又以二小姐三小姐的婚事做要挟,众人只得暂时做罢。
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丰丹园内一直游荡着一些带着刀棍的家丁,连茅房外都杵着持棍的壮汉,江老爷并其两个儿子身边也一直有人守着,如此持续了小一年,园内众人一直安静做工,大夫人整日闭门抄经,莆姨娘基本闭门不出,泠音身边的郁清去了大夫人身边,更是几乎没有露过面。
江老爷三人自觉几个连门都没怎么出过的女人,必然是掀不起多大风浪的,将保护的家丁撤掉了一半,就这样又过了半年,园里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大夫人几人冷眼看着那群男的恶心样子,虽愤怒至极,但也知道若想如愿结果三人,必得悄悄蛰伏,伺机击杀,且机会只有一次。
小楼的灯熄得越来越晚,捏着绣花针的众人也越来越沉默,江老爷三人来楼里看过几次,见众人低头做活皆不言语,十分满意现在的状况。
直到六年后,不知演练过多少次的众人,趁江老爷寿宴,在园内布下天罗地网,怀着巨大的恨意将三人迷晕后虐杀,后又借助梭罗女的传说,将他们身上的筋全部抽出,趁夜抛尸在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