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凉意从顾岁寒的后脊梁爬了上来。她强压下了立马和宋安澜汇报此事的欲-望,理智渐渐回笼,觉察到了此事的蹊跷之处——
沈和正虽然算不上三头六臂,但在术法上的造诣肯定还是远在落棋阁这帮黑棋的。他明知自己在上林苑被落棋阁的人全方位监视,还落下了隔音术法防备他们,那他真的察觉不到黑棋们水平跟三脚猫似的反咒吗?
这句话固然很可能不是特意说给宋礼听的,但很有可能也不是说给傀儡术背后的人听的,因为实在是太画蛇添足了。给傀儡术背后的人传话有无数种方法,每种方法都比在落棋阁的眼皮子底下通过别人的皇帝递话更高明。
这句话,很有可能就是刻意说给落棋阁听的,让他们怀疑宋礼,进而自乱阵脚。
落棋阁虽然名义上只听宋安澜的管辖,但鉴于宋安澜对宋礼的态度暧昧,所以除非宋礼的命令和宋安澜背道而驰,落棋阁其实也还是会听他的。
可倘若对宋礼的怀疑像一颗种子一样种下,宋安澜和落棋阁还会像原本那样对宋礼言听计从吗?
顾岁寒猜,让南盛的这对姐弟俩内讧才是沈和正的真正目的。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从乾坤袋里摸了张信符出来,在符背面把此事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没说自己的推测。火光一闪之后,符纸在她手中烟消云散,送到了宋安澜的案头。
这事还是留给宋安澜这个当事人烦恼吧,她作为手下老老实实办分给她的事就行。不过她把那个没被发现的反咒特意标明了一下,希望对方能领会自己的精神。
发完信,她沿着楼梯缓缓往下走去。
俗话说得好,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但这条规则在北周和滇国之间略微有些不适用——因为北周和滇国之间是有世仇的,这仇甚至比滇国和南盛之间更深刻。
原因无他,魔修修行时吸取浊气血气多了,就会想破杀戒。柿子挑软的捏,很多魔修都喜欢虐杀更加温和、相对与世无争的妖族。
所以这次归雁台和傀儡术背后的人联合,顾岁寒其实是十分惊讶的。
可是如果换个思路想,如果说傀儡术背后的势力其实根本不是滇国……或者说不能完全代表滇国呢?
之前在上林苑时,众人被“傀儡术是只有滇国才有的秘术”这个固有的思路牵着跑,再加上一群人昏迷,上林苑兵荒马乱,所以都没有仔细想过这个问题。
可现在顾岁寒隔岸观火,忽然意识到了其间最大的破绽——傀儡术或许起源于滇国不假,可韩玉青却不是滇国人。傀儡术一案,滇国当真是背后主使吗?
退一步想,此次北周和谈,宋礼莫名其妙地开始对宋安澜卸磨杀驴,又莫名其妙地要秋猎,将和谈的地方挪到上林苑,把顾岁寒呼来喝去地使唤一遍,看似又多疑又窝囊,细想之下背后少不了归雁台——或者说就是沈和正的挑唆。
和谈固然是真,但沈和正目的不纯也是真。北周在去年一战中固然算不上伤筋动骨,却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再加上他们小皇帝急于站稳脚跟,所以与南盛和谈是必然的。
但顾岁寒始终还是觉得,此事疑点重重。别的不说,北周这次和谈实在是太有诚意了。她虽然因为被沈和正的分身偷袭了,没能听见和谈的具体内容,但后来也听说了一些。
别的不说,光割地和岁贡两项的东西就多得吓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北周不是暂败,而是已成丧家之犬,需要向南盛摇尾乞怜。
除此之外,和谈一事,历来没有搬到上林苑谈的先例,毕竟除非是独断专行的君主,否则这种大事没有皇帝和对方使者碰个头就能解决的,朝中的臣子们都要趁此事发表一下自己的高谈阔论,主战的主和的互相讽刺一下,再皮笑肉不笑地握手言和,皇帝看完两边表演,做出决断,这才算是君臣尽欢。
如果是在上林苑谈的话,只有部分重臣到场,这次和谈的性质就会儿戏很多。可宋礼不仅这么做了,还把顾岁寒一行人叫过去耍猴似的转了一圈。
她在和手下的黑棋们熟悉新地方时就已经在心里骂过宋礼这个没事找事的很多遍了。上林苑在的这座山地形实在是太复杂了,他们看护宋礼和监视沈和正的难度都大大上升,而临安也算落棋阁的半个“老巢”,黑棋们连临安街巷里的下水道新增了几窝□□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如果和谈在临安就会省下众人不少事情。
但现在想想,“把和谈的地方放在上林苑”,会不会本来就是沈和正的和谈条件之一呢?
毕竟换了陌生的地方,上升的不仅仅是落棋阁保护皇帝的难度,还有他们监视群臣的难度——比如说没人知道鲁纳什么时候跑去“幽会”沈和正的。
沈和正会不会正是意图利用这一点,和韩玉青“接头”的呢?可这两人为什么非要在临安接头,换个地方不行吗?
“总不会……”顾岁寒想起了姬昀的话,“总不会沈和正当真是为了找我才来的吧!”
这个猜测让她不禁一阵恶寒,有了一种被草丛里的毒舌盯上的错觉。她晃了晃头试图把这想法甩出去,喃喃道:“算了算了,不纠结了,查明傀儡术真相要紧,这事留给宋安澜操心。”
纠结这些没有意义,在查明傀儡术和韩玉青的下落之前这些都是没有依据的空想。可顾岁寒早就习惯了想十步走一步,把所有的可能性揣度一遍几乎已经成了下意识的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