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锅店内,烟雾四起,整座大堂萦绕着浓厚的牛油香气。
炎炎夏日,吃火锅的顾客并未减少,反倒因为一场雨的到来座无虚席。
靠窗的一张正方形餐桌,桌面是个鸳鸯锅,荤菜所剩无几,还剩一盘完整的土豆片。
池佳手握豆奶瓶靠在椅背,咬着吸管抬眸,意味不明看向对面正在看手机的人。
直到吸管发出滋滋声,她放下玻璃瓶,双手叉腰故作娇嗔:“徐晚意。”
“我叫你出来是看你玩手机的吗?”池佳轻拍两下桌子,“我是让你帮我支点招,我和贺煜到底该怎么办。”
徐晚意盯着手机屏幕中的“好累”二字,压抑心中异样,笑着抬起头:“我跟你说了回个消息的,一分钟都还没过去!”
“我不管,你别回了!”池佳打开手机扫码,“我要点瓶酒,你要喝不?”
“我不喝,明天要上班。”徐晚意摇头,放下手机:“你不是明天飞大理吗?还喝?”
“反正下午飞。”池佳扯长语调叹气,“我都快烦死了。”
服务员端着一瓶酒过来,启开瓶盖,池佳道谢,将茶杯中的水倒进一个空碗中,往里倒酒。不等徐晚意拒绝,她径直拿过对方面前的空杯,撒娇:“我不管,你得陪我喝一杯。”
徐晚意无奈笑着接过满杯的酒,“就一杯啊,你知道我酒量不好的。”
“好好好。”池佳忙不迭点头。
······
“啪”一声,玻璃杯触碰到桌面,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三个空酒瓶置放在桌子边缘,晃动摔落之际被徐晚意抓住,用胳膊往里推了些许。
池佳撑着脑袋,眼神迷离,伸出手似是在指点江山,可怜巴巴说:“小意你说说,凭什么,凭什么,贺煜敢那么对我...”
徐晚意脸泛红,双手垫在豆奶瓶口,下颌杵在上面叹了口气:“你怎么想的嘛。”
和当初的她如出一辙:爱,却无法跨越内心的那道坎,于是只好选择捂住耳朵,捂住眼睛,以为不听,不看,就能忘记一切。
很久很久以后才发现,原来一切都是在自欺欺人。
感情里没有胜负之分,想爱,就去爱,想恨,就去恨,想放手,就选择放手彻底死心。视而不见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反倒是在消耗自身。
这是徐晚意耗费六年时间学会的。
池佳直起腰,晃着脑袋,有些哭腔:“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觉得他好烦,一直阴魂不散。”
她就着瓶口饮下啤酒,掀开徐晚意伸来试图夺走酒瓶的手。
“你少喝点。”
池佳手肘抵在桌面,捧着脸,乖巧眨眼:“小意你说南城是不是太小了?怎么会恰好和他在一个园区上班,又恰好是我的客户,又恰好,每次下班都会碰到他。”
“我本来都忘干净了啊,为什么他又要闯进我的生活。”池佳哽咽,“我好不容易把他忘了...到底为什么...我做错了什么...”
哭声引来旁人注意,徐晚意叹气,踉跄起身坐到池佳身侧,搂过她靠住自己肩膀。
“佳佳,你就没想过跟他和好吗?”
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的恰好,都是有意为之的。只要想见就一定能见,哪怕是跨越半球,跨越时差的距离。
池佳胡乱摇头,捂住胸口:“我不敢。太痛了。我不想再承受那样的痛苦了。”
“可是贺煜也应该知道自己错了吧,他不是一直在弥补吗?”
池佳扯纸巾擦掉眼泪,“我已经给过他机会了,是他自己没有珍惜。”
“可是你现在还喜欢他,不是吗?”
“喜欢又如何。我始终忘不掉,我在悉尼的那段时间,是怎么熬过来的。”池佳直起腰,泪眼汪汪看她,“小意你说,我是不是真的要换座城市,才会走出这一切。”
有爱又恨,没爱何来恨。
徐晚意握住池佳的手,“佳佳,有些事,不是说忘就能忘记的,也不是说换一个城市就能彻底走出来。”
“你看,我在北城待了六年,有好到哪儿去吗?”
池佳叹了口气,拿起酒瓶,被徐晚意夺走,“你别喝了。”
“还有一口不喝多浪费啊,我干了。”池佳试图拿回,却目睹徐晚意对着瓶口,把剩下将近一杯的量一饮进肚,酒瓶“啪”一声放在桌上,徐晚意擦嘴,“我喝完了,没了。”
池佳叹了口气,侧趴在桌上不再吭声。前后不到五秒,等徐晚意发现之际,眼前的人已经闭上眼睡过去了。
手机消息提示音响起,徐晚意晃了晃脑袋,试图摆脱那股晕眩感,长伸手拿过手机。
晚上十点五十,江樾洗完澡在沙发坐下,发送:【吃完了吗?】
徐晚意来回输入三次,才拼出没有错别字的一句话:【吃完了...但出问题了...】
对方一个电话打进来,徐晚意接通,火锅店内喧嚣吵嚷,依稀听到对方问怎么了。
徐晚意扯着嗓子,垂眸看身侧的人,嗓音绵软:“不是我,是池佳喝醉了,可能要先把她送回去。”
“叫贺煜来接。”
喝酒吵嚷的一桌人结账离开,耳边蓦然安静几个度。
徐晚意复述:“叫贺煜来接?不太好吧。”
醉酒的人听到关键词蓦然睁眼,直腰偏过身,醉醺醺盯着眼前的人开始耍酒疯:“不要贺煜,我不要贺煜来接。”
池佳踉跄站起身,被徐晚意握住手臂又坐下,再度趴在桌上吵嚷着:“我不要贺煜来接!我不要他来接!我自己回去!”
徐晚意嘴角扯了下,未放开扶人的手,“你听到了吧?”
男人平淡“嗯”了声,“我去接你。”
挂断电话,江樾转发火锅店的地址给贺煜,附带:【池佳喝醉了】
······
二十分钟后,江樾把车停在火锅店外的街道边。
男人握着一件衣服,踩过湿漉地面进入火锅店大堂左右环视,同时谢绝服务员的用餐咨询,“我找人。”
他锁定窗边的两道身影,提步走过去。
徐晚意放下手机,偏过头正好与男人对视。她挥手,伸手指示意趴在一旁的人:“怎么办。”
男人神情淡漠,瞥过桌上的四个空酒瓶,“都是她喝的?”
冷气从窗户灌入,徐晚意阿嚏一声站起身,头泛晕踉跄了下撞进男人怀中。
她站稳身体,搓了搓手臂的鸡皮疙瘩,笑弯眼点头比数字“1”,“我分担了一瓶。”
一瓶就喝成这个样儿了?江樾没问,把衣服递过去,“穿上。”
“我不冷呀,先给池佳搭上吧,我怕她感冒。”徐晚意展开灰色卫衣外套,搭在池佳露出一节细腰的后背。
“买单了吗?”江樾问。
“还没呢,我现在扫码付。”徐晚意打开手机。
“我来吧。”江樾直接叫来服务员买单。
徐晚意愣怔了瞬,见男人已经扫过服务员手中的二维码,讪讪收手,“多少钱我转你。”
“贺煜说他请,不用你们付。”
徐晚意问号脸,“你和他说了?”
话音刚落,男人西装革履穿过大堂走来,气质与火锅店氛围格格不入。徐晚意大脑停止思考,下意识垂眸,轻唤了声,“佳佳?”
当事人还没意识到问题所在,换了个方向继续睡。
贺煜走过来,目光落到桌上的空酒瓶,“这些都是她喝的?”
徐晚意:“...嗯”
贺煜蹙眉,坐在池佳身侧,抬手握住女人的肩膀,试探:“池佳?”
徐晚意往旁边站了两步,手拉住男人递过来的掌心,小声说:“佳佳知道把贺煜叫来了肯定会生气的。”
“没事。她不会怪你。”江樾伸手整理女人颊边的碎发。
池佳被身侧的动静吵醒,她直起腰,迷迷糊糊看向那张讨人厌的脸,晕乎着说:“小鱼你怎么来了。”
“我来接你回去,你喝多了。”
池佳圈住男人的脖颈,一个劲傻笑:“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你多久,怎么现在才来。”
“等了多久?”
池佳垂着脑袋,看不清表情,但嗓音沉闷:“我从冬令时,等到夏令时,你都没来,家门口的樱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凋,你还是没来。”
“我叫你滚,你就真的滚。”池佳抬眸,泪眼汪汪,“我好不容易接受你离开了,你现在又来干什么。”
贺煜伸手抱住池佳,不为自己找借口,只是一昧地道歉:“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原谅我好不好?”
池佳哽咽着晃脑袋,“不好。”
在一旁注视的徐晚意连连叹气,她开口:“佳佳,你是跟我们走,还是跟贺煜走?”
池佳并未回答,攥住男人的衣襟哭不停。
徐晚意看向贺煜,“那就麻烦你把她安全送到家。”
贺煜点头说好。
江樾顺手拿过另侧座椅上的包,检查桌上是否有东西落下,看到那包香烟时愣怔了瞬,最后还是将其放进包中,一同带走。
······
车行驶在湿漉沥青公路,道路车流稀少,暴雨后整座城市陷入宁谧。
徐晚意穿上了男人的外套,手肘抵在窗边,任由头发在风中胡乱飘动,感受夏夜里的凉风,试图吹散体内的酒精。
阿嚏一声,她坐正身体,车窗被人摁上去,隔绝室外的噪声,宁谧无声。
“别感冒了。”男人瞟了一眼,继续开车。
徐晚意呆呆点头,脑袋靠着车窗望过去,双眼迷离。
他的体态很好,腰背端正,没有丝毫驼背。简单的黑T却被他穿出一种男大感。那股由内而生的矜贵,是一般异性无法抵达的境界。从言谈与仪态举止一眼便能分辨,他是在富裕家庭长大的小孩,板上钉钉的天之骄子。
他从始至终都是骄傲的少年,从未改变。只不过,居然是她的。
“醉了?”
徐晚意直起身,笑弯眼:“没有呀。”
蓦然想起什么,她问:“贺煜当初为什么不回悉尼找池佳呢?”
男人直视前方,云淡风轻:“他妈妈生病了。”
“什么?”徐晚意愣怔。
“急性白血病。”
徐晚意被哽住般难受,哑声:“他...为什么不说呢...”
好吧。徐晚意发现自己掉入一个怪圈中。她不也没说吗?选择自己扛下一切。
······
W公馆地下停车场,男人将车开进车位,偏过头,女人窝在副驾驶座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