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履虎尾,不咥人,亨,”国师顿了一下,抬头看庆和帝,“履道坦坦,幽人贞吉。”
二皇子眸光发亮。
庆和帝哼道:“既然上天这么说,朕就勉为其难留着你的皇子之位。但朕的儿子,要的就是一个孝字。何为孝?朕要江山永固,朕要国库如山,朕要长生不老,你们兄弟姊妹许多人,却一个也不能让朕舒心。看起来呢,朕有许多儿女。可实际上呢,有几个向着朕的?”
“父皇,儿臣愿为您镇守边疆。”
太子不良于行,老三又是个绮襦纨绔,只要父皇不把他贬为庶人,二皇子坚信,他一定会是最终的胜利者。
“边疆苦寒,你可想好了?自古以来,少有太子离京监军的。”
“儿臣志如磐石!”二皇子跪伏在地,深深垂首。只有这样,才能遮掩他眼底的狂热。
他确信没有领会错父皇的意思。
父皇真的有意立他做太子。
庆和帝的倚仗云一般远去了。举目殷殷相送,二皇子依稀能看到父皇迎风咳得佝偻的背,还有吞咽丹药时蠕动的脖颈。
那么柔软,一下就能掐断。
父皇他老了。
庆和帝抖抖袍袖,走进静室里。
除了他,只有时常伴在他身边而沾染了龙气的柳公公能进静室。
柳公公捧香往香龛里埋,忽而听到蒲团上打坐的庆和帝问:“虎是朕,还是朕的儿子?”
“老奴鲁钝,”柳公公笑道,“老奴只知道,您是真龙,殿下们自然是龙子。”
“太滑了不好,”庆和帝睁眼,叹息道,“他们没一个是为人子女的。”
“稷儿如何?”
柳公公:“太医束手无策。”
“朕再给他三个月。”
……
东宫,守卫精神奕奕地值守。
风吹过,一片瓦砾从宫墙上落下来。侍卫对视一眼,按上腰间佩剑,“上。”
刘总管从背后出来,连忙止住他们,“慢着慢着,这个不用抓。”
李稷的寝殿,常宁轻车熟路,闭着眼睛都能走过来。
殿中浮着散不开的药味,常宁如今倒觉得,那讨厌的沉香味也不是不能闻,起码比药味好闻多了。
床幔轻薄如纱,榻上安然沉睡的身影现于眼前。额头饱满,眉峰锐利,鼻如山峦,唇若薄削,确是李稷无疑。
确认没有找错人,常宁蹑手蹑脚靠近,呼吸都屏住了,一把掀开床幔钻进去,“桀桀桀……呼,好说好说!”
李稷手中的匕首映着月光,看得常宁脖子一寒。
还好她反应快,不然就血溅当场了!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古人诚不欺我!我们七天没见过面,这就是隔了二十一个秋,怪不得你都生疏到认不出我来了。”
李稷慢条斯理压下匕首,“孤亦不知,你竟乐衷于做梁上君子。”
“我是江洋大盗嘛,”常宁和李稷脸对脸挨得很近,眼眸弯弯,骄傲地昂起下巴,“本大盗今夜专为偷香窃玉而来,果然撞到了光耀魏都的大内美人,此行不虚,必得留一物证明本大盗来过。”
一块打着黄丝络的平安扣被甩在锦被上。李稷悠然捡起,丝绦被一粒粉润珍珠束着,凤目转向常宁。
常宁瞪回去:“你取的珍珠,你要的平安扣,不许嫌弃。”
李稷:“孤没瞪你。”
常宁:“我是大盗,我丧尽天良,我是大恶人我爱怎么着就怎么着!我瞪你怎么了?我还要偷香窃玉!桀桀桀……”
自遇刺以来,李稷耳边从未如此聒噪过,一时额角突突跳,“又看了什么话本子?”
“我不告诉你,”常宁背过身去摸索一阵,取出来一个小巧的碧玉药瓶,里面是一枚褐色丹药,怼到李稷眼前晃了晃,“你可能没见过侍玉,侍玉是我的朋友。当时侍玉受了箭伤,箭上毒可重了,吃了这枚药就好了。”
“我这些天思来想去,想起我还有一枚药,就给你带来了。可惜你白天不见我,不然我也不至于扮贼来见你。”
“但无所谓了,我来见你,因为我很想念你。”
李稷眸光平静,一瞬不移地注视着常宁,看常宁唇角弯弯眼珠灵动,直到那粒被素白指尖捻着的丹药即将送到他唇边,李稷才猝然偏过头去。
常宁歪头疑惑:“怎么不吃?你若不放心,我拿去给刘总管验一验,没毒的。”
李稷道:“你留着往后用。孤的毒已经解了,伤到的是经脉,服此丹无用。”
常宁皱眉,隔着棉被按了下李稷的小腿,“疼吗?”
李稷冷汗涔涔,“自然。”
“那能动吗?”
李稷沉默摇头。
“奇也怪哉。”常宁摇头晃脑,“此事只能求助本大盗的祖师爷。”
李稷眉头死死皱在一起:“祖师爷?”
常宁抱拳托起,向天一叹,“有缘时,自会出现在我的梦里。”
虽然这是她胡诌的,但她也不是完全乱编嘛,“殿下,我们去寻这位配药的神医。神医能解箭伤箭毒,说不定对利器伤到骨头经络也有钻研。”
“无妨,”李稷半垂眼眸,亦知希望渺茫,“尽人事,听天命。”
常宁拉起李稷的手,一根根掰开,十指相扣晃了晃。他似乎瘦了许多,手握着咯人,冰冰凉凉的。
秋末寒凉,李稷只着寝衣,拥着锦被与常宁谈话。
久不闻常宁话音,李稷抬眸,便见常宁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清透如茶的眼眸里写满跃跃欲试。
“你……”
常宁撞向李稷,将李稷扑倒在床榻上,脑袋在他颈窝里拱了拱,半撑起身,洋溢着笑去看李稷,“我太想你了,我真想抱抱你。”
方才短暂的接触里,常宁甚至能感受到李稷胸膛中的心跳。虽然李稷脸色依旧冷酷,带着病中的支离和长久积累的威势,但常宁还是从他细微闪烁的凤目中看出不平静,能听出他略带急促的呼吸。
“你在怕什么?怕我还是怕你的病?”胸闷、气短、短暂失言,在常宁的认知里,这是恐惧的征兆,“怕我的话,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吓你了。如果你害怕你的病,那就更不用担心了,还有我呢。”
李稷道:“孤不会怕。”
常宁眉头皱起,“我是恶贯满盈江洋大盗,你不许盖过我的风头。欸,你快说——哎呀孤好怕怕哟~哈哈哈”
“然后我就来安慰你。”常宁忍不住笑,托腮思考一瞬,让步道,“当然,你不这么说我也会安慰你的。”
“睡吧,殿下。”常宁挑开床幔,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枕着胳膊睡觉。
李稷:“与孤榻上同眠。”
常宁愤愤:“不行。先生说要发乎情止乎礼,我不能趁人之危兽性大发占你便宜,那也太不是人了!简直是禽兽!”
李稷道:“你一夜未出宫,明日如何解释?”
常宁难掩困意,“这不是有你嘛,你帮我好了。”
李稷又问:“你可有什么心愿?”
常宁脑袋很混沌了,“我想大家以后读书学艺,不再提心吊胆。”
李稷无奈:“谁求学时还会如此慌乱?”
常宁:“可我有姐姐有妹妹啊,天下人也都有姊妹,我不想她们念我不想念的书、学我不想学的东西。我什么都能学,我想她们和我一样。”
“你真是……”李稷失笑,“罢了,共勉。明日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