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说了吗?”
“什么什么?”
“听说米娅中将辞职啦!”
“啊?真的假的?”
脑袋里像是一团粘稠的浆糊轰然炸开,罗西南迪手里厚厚一沓的资料砰的一声落在地上,他疯了般跑向战国的办公室,途中也不知撞到了个多少人,他气喘吁吁,脸色煞白的推开房门,战国早已在里面等着他。
战国好似一瞬间苍老了不少,整个人如同失去了养分的大树,外表高大巍峨,实则内里早已干裂腐烂。
“为……为什么?”
罗西南迪话音颤抖,带着一丝哭腔。
战国揉了一把脸,神色疲倦,语气沉重:“她说她累了。”
“那她…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
战国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什么时候走的?”
“不久前。”
罗西南迪用此生最快的速度冲到了港口,米娅专属的军舰还停靠着,罗西南迪几乎将所有角落都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有找到米娅的踪迹。
她不见了,就这样消失了。
他背倚着船舷,慢慢地一点点滑落直至跌坐在地上,他低垂着头,泪水大颗大颗的砸在甲板上。
曾被自己刻意藏在心底最隐秘角落里的记忆在此刻数十倍,数百倍,好似蓄意报复般涌现在脑海里。
每一帧画面的边缘棱角在岁月的流逝中不仅没有变得泛黄模糊,反而比以往更加清晰、深刻,色彩浓郁至极,如同汹涌的潮水般将他淹没,几欲窒息。
夏日毒辣的阳光晒在他身上,他却好似感受不到任何温度,炙热的气浪凝固成了尖锐的冰刺,呼吸进鼻腔,扎的胸腔一阵又一阵的疼。
他骗了自己。
罗西南迪捂着眼睛,泪水从指缝间渗了出来,压抑至极的呜咽从酸痛的喉间溢出。
其实他根本就没有表现的出的那么云淡风轻。
他骗了自己。
其实,每次训练完拖着疲倦的身体,对着满桌的美食狼吞虎咽时,他的脑子里都在想,米娅今天吃了什么呢?
深夜躺在床上,在进入梦乡的最后一刻,他迷迷糊糊的想着:米娅今晚是在旅馆里睡还是将披风铺在地上将就一晚呢?
就连学习的时候,明明可以回自己的房间,但他却执拗的选择战国的办公室。
因为办公室里有一扇很大的玻璃窗,而窗户就正对着港口。
他时不时会抬头向下瞄一眼,期待米娅任务早日完成,安全归来。
可当米娅的军舰真的停靠在港口时,他又害怕被她发现。
她不必说上一句话,只要目光轻飘飘的瞥上一眼,罗西南迪的心底犹如狂暴风雨,掀起滔天巨浪,又如盛夏繁星下的烟火,齐齐绽放,盛大而绚丽。
他不仅骗了自己,还做了一件蠢事。
以至于未来的十一年,他没有一刻不在后悔、质问自己当初为什么要远离米娅。
如果,他还是像以前一样黏在她身边,那么她辞职离开的时候,是不是也会带上他呢?
每升起一次这样的念头,罗西南迪就更厌恶过去的自己一分。
如果可以……
请不要再丢下我了。
即使他没有立场彻底占有她,永远只能以“亲情”的名义站在她身边,压下心底几乎快要溢出的酸涩与妒忌,看着她与其他的男人拥抱、亲吻,甚至做尽所有亲密的事,他也甘之如饴。
只要……她还愿意将他留在身边。
意识朦胧间,罗西南迪感觉有人推了推自己。
他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便是米娅那张笑盈盈的脸。
透彻的阳光从窗户斜射入房内,落在她的脸上,愈衬得她眉眼温柔。
她笑着用手指擦了下他的眼角,小声说:“都多大的人了,睡觉还能哭出来。”
罗西南迪这才意识到,他刚才做了个梦,梦到的恰好是他充满悔恨与自我厌弃的记忆。
悲伤的情绪还残留在胸腔,罗西南迪鼻子酸酸的,眷恋的目光细致的描绘着米娅的五官,他又有了想要落泪的冲动。
这是米娅啊,他朝思暮想,就连死亡也无法阻止想要相见的人啊。
可当目光不经意瞥到她装的鼓鼓囊囊的斜挎包时,罗西南迪再次慌乱了起来。
他跳了起来,死死抱住米娅的手腕,焦急到语无伦次:“你又要去哪里,把我也带上吧,不要再丢下我,求求你唔——”
还未说完,米娅直接捂住了他的嘴。
“嘘——”
米娅指了指睡相糟糕的香克斯。
她在他耳边说:“我们现在要走了。”
说着,她又一手将枕头上熟睡的萨奇揣进斜挎包里,只露出一颗头给他呼吸。
罗西南迪被米娅安稳的放在肩上时,还处于呆愣状态。
当他们快要离开这个房间之时,罗西南迪才迟疑的问道:“那……他呢?”
他,自然指的是香克斯。
在罗西南迪的意识里,他已经把香克斯归类于米娅的恋人,是与雷利处于同一等级的存在。
闻言,米娅脚步一顿,就连呼吸也跟着迟缓了些许,可下一秒又恢复如常。
再次抬眼时,曾在眼底停留过的复杂情绪顷刻间被冷漠与理智取代。
“他,还有很多更加重要的人。”
她没有回头,毅然决然的走出了房间。
清晨的甲板上还残留着昨晚宴会里随手丢弃的空酒瓶,米娅面对着海面上的半圆朝阳,取下背上的无序长弓,弓弦拉至圆满,在心中默念“家”的瞬间,“穿梭之箭”疾速射出,在空气中撕裂开一道紧闭的门扉。
米娅长长的吁出一口气,没有半分的犹豫,拉开门,走了进去。
香克斯曾庆幸他不是他。
其实罗西南迪何曾不在心底里暗自庆幸他不是香克斯。
他,退一步,还能安稳的窝在以“亲情”而铸造的囚笼内,被她时刻带在身边。
而香克斯呢?
是随时都能被米娅抛弃的存在,因为他,没有后路。
*
香克斯醒来的时候,身边早已空荡荡的,只留下一圈微微凹陷的痕迹,却没有任何温度。
他照常起床洗漱,打着哈欠,伸着懒腰去厨房吃早餐,甚至还和耶稣布闲聊昨晚的酒可真好喝,下次航行经过的时候再去买几箱。
真正意识到米娅消失时,是在他人不经意的疑惑的低喃中。
拉齐从烤箱里端出热气腾腾的面包,香克斯当即拿起一块,也不嫌烫就往嘴里塞,还没嚼上两口,就听见拉齐奇怪的嘟囔:
“昨晚半夜三更我都准备好白汁蘑菇焗饭的材料了,米娅怎么就没来呢?害我等的都在厨房里直接睡着了。”
本乡也将脸颊塞的鼓鼓的,说话声音有点模糊,“你们还真别说,米娅提过的让女人停掉经期的药,我还真给弄明白该怎么做了。”
清晨的厨房气氛正好,大家正有一搭没一搭的先聊着,突然,贝克曼大力推开门,砰的一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他冷峻的目光扫过厨房内干部们的脸,淡淡的说了一句:“来贼了。”
武器库里空荡荡,只剩下个固定盾牌的螺丝钉孤零零的在墙壁上。
货仓内属于米娅的宝箱与武器全部都不见了,就连他们的酒,也都每个品种都拿走了两三桶。
众人看的目瞪口呆,瞠目结舌,最后是贝克曼打破沉默,他沉沉的吐出一圈烟雾,望向香克斯,问:
“米娅呢?”
对啊。
米娅呢?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将好奇的视线移向香克斯。
香克斯的心底已经有了一个准确的答案。
他扬起一抹笑,像往常一般肆意潇洒,却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苦涩。
“大概,出去玩了吧。”
贝克曼背倚着墙壁,眉心微蹙,隐约有些担心自家船长的精神状态。
相反,香克斯的表现格外坦荡,正如他的笑容般无拘无束。
“干嘛这么看着我,贝克。”香克斯拍了拍贝克曼的肩膀,笑嘻嘻的说:“她又不是死了,总有再次见面的一天。”
到头来你倒是安慰上我了。
贝克曼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拍开他的手走了出去。
香克斯并没有回厨房继续吃早饭,而是转了个弯回到了房间。
咔哒一声关上门,香克斯走到衣柜前,拉开抽屉,厚厚一沓的报纸、杂志上放着一张照片。
他两指夹着照片,放在晨曦灿金的光线下,照片上是一个容貌绝美的女性,穿着海军制服,盯着镜头,嘴角微勾。
这是二十岁的米娅。
也是香克斯第一次见她时,从同一年出版的杂志上剪下来的。
他与照片上的米娅相互凝视着,脑子里闪过许多的问题,似乎想通过这张照片找到答案,可照片上的米娅只是平静的注视着他,什么也没说,却好像从沉默中已经得出了答案。
他轻轻的笑了一声。
笑声中似有嘲弄,亦有不甘与悲哀。
他昨晚说了个谎。
其实,他一直都很羡慕罗西南迪。
特别是在昨晚,罗西南迪能够在她面前毫无顾忌,畅所欲言时,这种羡慕达到了顶峰。
他也有好多的冒险故事想和她分享,也有好多的话想和她说。
香克斯总以为,他们之间还有一段很长、很长的时间可以慢慢讲出来,连带他的一切,完完整整的剖开摆在她的眼前。
我们会在谈论梦想、谈论未来,会触及对方童年的快乐以及成长途中的各种遗憾,我们会在每一场对话中触碰到对方最敏感的灵魂,直至达到共鸣,彻底融为一体。
却没想到离别亦如她的到来般令他猝不及防。
如果,爱你爱的少一点,或许话就可以多说一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