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尽欢眨眨眼,燕归尘从盘里所剩不多的瓜子里抓出两颗捏在手里,一弹指打出一颗给月尽欢解了穴。
月尽欢晃了晃,发现能行动之后又要往外冲,燕归尘眼疾手快,赶紧把第二颗瓜子打了出去,月尽欢刚站起一半就又被定住了。
“就知道你小丫头心眼子多。”燕归尘啧啧两声,把月尽欢的剑没收了:“我帮你收着吧——你真能耐,大庭广众还想拿剑伤人?是不是想要亲身试试那武人律啊。我可警告你,那说书人不算武人,你跟他打你不占理。”
眼见月归尘面色渐渐涌上潮红,喉咙隐隐发出了使力的声音。燕归尘面露无奈,叹气道:“至于吗,我教你的冲穴术是让你被外人点穴遇险的时候脱困用的,反噬极大。你这会儿用值得吗?”
说着,伸手点在月尽欢身上截断了月尽欢正在试图凝聚冲穴的血气,然后又一指头给月尽欢解了穴。
月尽欢身子一晃,坐回了凳子上,穿着粗气:“那臭说书的如此侮辱人,我怎么能放过他!这口气我忍不下!”
“忍不下你也得忍。”燕归尘脸色森寒:“这就是为什么我一直都不敢把你放出去闯荡,这么点小事你就控制不住自己,要是有鹰犬在附近看到你失态,你难道不知道回头多大的麻烦吗?”
“这哪里是小事!”月尽欢不忿,“师傅您是知道的,他的话没有半句是真的!”
“那又如何。”燕归尘压低声音说,“你也知道他们不是那样的人,那你还为什么要在意他人的看法?”
“我可以不在意别人对我的看法,但是他在侮辱的是……”月尽欢有些哽咽,满心的悲哀:父母受辱,自己这个女儿听到了不仅不能出面阻止,甚至都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公开自己和父母的关系。
不甘,实在是不甘啊。
师徒二人正在争论,一个年轻公子从人群中站了出来:“说书的,你这说的就有点过了啊。”
说书人说的唾沫横飞,眼角的余光一直盯着收打赏的小竹篓,兴奋地满目红光。正盘算着今儿收成不错,晚上是去喝点小酒还是喝点花酒,被这年轻人一顶撞,有些不爽的皱了皱眉。
眼睛扫过去一看,说书人怒极反笑:“又是你,文秀才,你怎么老跟我们说书的过不去?大伙儿都听得挺高兴的,就你一个人老是挑刺儿。”
听书的众人一听,哦,文秀才,那有好戏看了。
这文秀才是城中说书圈的“名人”,当然,对城中的说书人来说,他有的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文秀才本名叫文君正,从小被家中寄予了“行如君子,作风清正”厚望的孩子。文府不算大,但是也是用得起仆从的人家,有些铺子有些田地,家底足以抵挡大部分世道波折。文秀才自幼聪慧,不过束发之年就已经考下了秀才。平素也没什么爱好,只在家里读书习字,若是累了就出门找个茶馆听书吃点东西放松,听完了歇够了给些打赏就回家继续苦读。
这听起来不过是个普通的听书人,又时常给人打赏,怎么的就不受说书人欢迎了呢?
那还得说到文君正的坏习惯了:也不知道是天生性格如此,还是后天受了教育塑造,这文君正讲理归讲理,却是个较真的犟牛脾气。如果说书人的故事完全虚构倒也罢了,他最多听完之后说两句逻辑不通,但是只要涉及到了现实里的事件,只要他在某处听说过见过,那他必然是要好好辩驳一番,非让说书人尊重现实不可。
也有人问过他为什么非要较这个真,文君正倒是一脸诧异,反问问话的人:
“难道不是本就该如此吗?”
问话的人倒是想说可那不过是一个故事,无需那么尊重事实。不过想了想文君正的犟性子,最后还是没说出来。
当然,不管说的好坏,他都给赏,只是多少的区别——倒不像有些人,听得拍腿叫好满目红光,收打赏的是有要么装死,要么就丢一个铜板。
也是因着这个原因,说书人们对这文公子又爱又恨。偏生这文公子随性,哪天去哪个茶馆谁也说不准,也也不会追着合意的说书人,而是碰到哪个是哪个——这才有了今日这文公子和这胡说八道说书人的偶遇。
赶巧了,爱较真的遇上了爱胡说的,这下可真是有好戏看了。
不少在场的都是老书友,城里说书圈子的事情知道的门清。眼见这二人要纠缠上,手上的瓜子磕得更香了,有些人原本还觉得这说书的说的乌烟瘴气,结了账想走,这会儿一看有好戏,立刻坐了下来又要了些瓜子。
大家都在期待着好戏,说书人却像是吃了个苍蝇似的——本来今日高高兴兴,只要说说死人的坏话,再搞点香艳的野史他就能轻松赚钱,这死姓文的为什么偏要不懂事,跳出来说这种话。
思及此处,说书人更是恼怒:“来来来,文大秀才,你倒是说说我哪里说得过了。”
说书人倒没真想让文君正说出个子丑寅卯来,这话更像是“你行你上”的意思,可他还是低估了文君正的木讷。文君正点点头,说:“好,我们来探讨探讨。”
说书人张大了嘴:这小子还真要说?
看戏的众人更兴奋了,来了来了!
“先说阁下对前朝定乱帝后二人的称呼,个人情感意味太重,二人纵然行事有不对不好不足,好歹也是有功绩在身,纵然是前朝之人,阁下如此不敬倒是有些无礼了。”
“我年纪小,定乱帝治国之事我未曾亲身经历,不好评说。不过阁下说定乱帝继位后好大喜功连年北伐,致使民不聊生,在下倒是觉得说的有些不妥。新朝之后给岳阳定下的谥号便是定乱二字,可见新朝也认为彻底平定北蛮才是岳阳的最大功绩。自从定乱帝之后也再无北蛮侵扰北疆,如此功绩,若非定乱帝当年力排众议,不曾因靖平帝的驾崩而中止北伐,将北疆蛮族于关外剿杀殆尽,只怕北蛮至今还是野火烧不尽,持续侵扰燕州——阁下却只看到了坏处,丝毫不提我等享受的安宁,实在是有些不公平。”
“再提到赋税一事,在下倒也看过家中过往五十年的账目,靖平定乱二帝在时,虽然连年北伐,但是二人的赋税却是‘富庶之年不增,歉收之年反降’,除却有一年北方战线实在吃紧才增收了一次,但这实在是说不上频增,阁下莫不是从未交过赋税,不然怎么能这般睁着眼睛胡编乱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