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清尘痴迷地盯着步生莲,伸出手颤抖着想要触碰他,却在触碰到他脸颊的一刻又陡然惊醒一般收了回来——步生莲没有温度,无论是温热还是冰凉,濯清尘都无法从步生莲身上感受到。
濯清尘眼中落下泪来,他这一次却不肯低下头不着痕迹地丢掉眼泪,或者抬起头把眼泪憋回去。他不肯眨眼,死死地盯着步生莲,任由步生莲的身影在他眼中聚了又散,散了又聚。脸上的表情几乎绷不住,眼神中近乎痴狂与疯癫地同时并存着喜悦到极点与悲凉到极致的两种情绪。
那些日子太过遥远,濯清尘想,他应该从与步生莲相伴的那一世里找出一些适合用于久别重逢的话语当作正式的开场白,但是他一眼往过去时,却发现,这几世太过漫长,他一时间竟然找不到步生莲所在的那块碎片。
“醉春楼的老板经营不善,倒闭了。后来被城西一个开杂货铺子的老板买了下来,说书人回来了,戏班子也还在,效果还不错。”
“大昭与西域的通商线拓宽了,京城大街上随处可见西域人的身影……若想喝西域葡萄酒,无需再去找楼兰公主讨要了。”
他想说些与步生莲有关的事情,而不是这些无所谓的小事。可是他在时间的轨道上,一眼望不到头,只零零散散地捡起一些稀松平常没有用处也没有意义的碎片,与步生莲有关的记忆却在他的追逐中越来越远,下一刻总比上一刻模糊。
濯清尘失败了。
他垂着头,有些气馁,近乎自暴自弃地继续随着自己的记忆说:“那一年的月亮很圆。”
步生莲笑了,“那一年你贪杯了,还失手打碎了宫殿里的琉璃盏。”
濯清尘一愣,忽然抬头看向步生莲,“南越不死心,后来进攻了一次。”
“你御驾亲征,夺了南越贼首,南越终于归顺。”
濯清尘的手有些抖,似乎想要逃离什么呼之欲出的东西,他最后试探道:“虞佑是个好孩子,学得也快。”
“你看他学得差不多了,还有白无生辅佐,便把事务慢慢放给了他。”
濯清尘急忙收回来的手撞上步生莲抬起的手,步生莲将他的手半握在掌心里,濯清尘却推后一步。步生莲迎着他动作,往前伸手,抓住他的手腕,不让他退得更远。
“然后呢?然后你做了什么!”
步生莲都知道……
濯清尘的表情却越来越沉重,眼里布满了泪水,他慌不择路,转身想要逃跑。
月圆之夜贪杯的结果是,他差点从高楼上跳下来。南疆战场上,胜局已定,敌人负隅顽抗之际,濯清尘顺势想要借对方的手杀掉自己。虞佑是个听话好学的孩子,把事情交给虞佑之后,濯清尘终于把一切都撒了手,包括自己的性命。
步生莲抓住濯清尘的手强迫他面朝自己,“你敢做,怎么不敢认?我眼睁睁看着你自伤自残,可是,可是我……”
我什么都做不了……
“是你先离开我的!”濯清尘深吸一口气,把泪水全部逼退,濯清尘挣脱步生莲禁锢他的手,站不住了似的往后退了一步。他看向自己的手,假想那只手里还捧着一封信。片刻后,他的语气重新平静下来,挥之不去的悲伤还是顺着他哭哑的声音流淌了出来,“那天天气很好,要处理的事情也不多,我正在给你回信。信,写了一半,然后钉子来报,跟我说……说你不回来了。可是怎么会呢?我手边分明就是你给我寄来的信……你还记得你写了什么吗?”
濯清尘没有给步生莲时间回答,自顾自地继续说:“你写北疆蛮族已生退意,不足为惧,战事将了,等你这次回来就不走了。你写你思念成疾,午夜梦回时,便格外想要见我一面。你还写烤蝎子别有一番滋味,要让钉子捎回来给我尝尝,又怕路途遥远失了风味,便特意抓了几只养在瓦罐里,要等回来亲自烤给我吃。”
濯清尘轻轻笑了一下,眼中的泪因为这小幅度的颤动滚落下来,“那东西脏兮兮的,谁要吃啊?”
“可是你没有回来……我在皇宫等了你好久,我给你写信,可是信还没来得及写完,他们就告诉我说……说你不回来了……你为什么不回来了?我一直在等你,日日夜夜都在盼着你回来。我等你回来去太子府看梅花,等你回来看我的登基大典,可是你回不来了啊,我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