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生莲受了伤,几年不曾发作过的病症便一同找了回来。他总也睡不醒,并非因为贪睡,而是总会身不由己地落入梦境之中,挣脱不出,心力交瘁,反倒也说不清到底是醒着轻松还是睡着了更轻松一些了。
濯清尘感觉到怀里的人浑身抽搐了一下,如果不是濯清尘那样抱着他,力气大得恐怕要将伤口再撕开,濯清尘用了些力气才让步生莲感受到他的存在。等步生莲呼吸没那么乱了,他才问:“做噩梦了?”
“……嗯。”
“梦到什么了?”
“一条河,一艘小船,我在船上。”
“没有了?我在哪儿?”
“你在哪儿呢?”步生莲攥住他的手腕。
濯清尘的手在他身上轻轻拍着,拉着他从梦境回到现实,“傻子,我就在那条船上,我就在你身后。”
“真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步生莲沉沉地闭上眼睛,呼吸绵长,又睡着了。
濯清尘把他抱在自己怀里,脑袋贴着脑袋,“别怕,我就在你身后。”
等步生莲彻底睡过去,濯清尘慢慢松开他,下了床。他仍然在床边坐了一会儿,看步生莲没有再醒来的迹象,他才穿上衣服推开门,“午令,陈大夫此时在何处?”
“陈大夫出外任去了。”
“等他回来,让他立刻来太子府。”
“是。”
三天后。
步生莲没睡够,坐在那里等濯清尘给他换药时两只眼睛已经闭上了。濯清尘坐在他旁边,小心地撕开他脸上的纱布。
濯清尘想起进入葫芦口时看到的步生莲,一手策马一手持刀,一身黑衣将他的身形削得笔直□□,比他手中的长刀还要锋利,只身挡在濯清尘身前,只给他余下一个被士兵逐渐淹没的背影。
濯清尘在葫芦口顿悟了什么?为什么面对步生莲的目光,他却迟迟不敢说出自己的爱慕?他以前勘不破,看到挡在他身前的身影时他明白了:步生莲看向他的目光里,是步生莲近乎执拗的守护——我自愿做你的棋子,做你最锋利的刀剑,我愿为你献上我全部的忠诚。
可是濯清尘害怕他的忠诚。
忠诚二字何其难得?忠诚二字何其苦涩?
魏源因忠诚而死,北将军因忠诚而反,那么他的阿莲呢?
濯清尘看着眼前遍体鳞伤的步生莲,心中的悲伤几乎要把他击垮。
我何德何能。
我何其幸哉。
那股被他拼命压制的卑劣的感情又跑了出来——我可以不顾一切带你离开吗?我可以肆无忌惮爱你吗?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濯清尘已经吻上了他脸上的那道伤口。
一滴泪滚落下来,滑进步生莲的领口里。
他尚未来得及宣之于口、已经没有勇气宣之于口的话,就以这样的方式宣之于口了。
濯清尘知道,再也回不去了。
步生莲原本闭着的双眼睁开来,等到濯清尘的嘴唇离开他,他才眨了一下眼睛,接着要转过头来。
濯清尘捏住他的下巴,在他的脑袋转过来之前又转了回去,随后站起身。濯清尘觉得可笑,他什么时候在步生莲脸上看到过这样空白的神色。
阿莲是……一点都不喜欢他。
濯清尘提着药箱到背光处收拾,不想被他看到自己现在的神色。
步生莲有些慌忙地站起来,看上去还有些不知所措,“哥……”
你看这个人,到现在还要用这样的字眼来扎他的心……早知道就不哄他叫“哥”了。
“你先回暗卫阁吧,我这几天有些事要处理,顾不上你。”
“哥,你……”
“去吧,等忙完我让午令去找你。”
步生莲从小便很能体察濯清尘的情绪,因此他知道,濯清尘这一次真的想让他先离开。
步生莲停下朝他走去的脚步,抹了一把领口:亲就亲吧,你哭什么呀?
延州案之后,皇帝将一切事务搁置,概不处理,暗卫阁成了一个十分尴尬的所在。
“所以,我们现在算什么?”十七一脸无辜和好奇,扭头看向蹲在他旁边的两个人。
十三蹲着看地,步生莲蹲着看天。
十七一手搂着一个人的肩膀,“走吧,去拂花影,我请客。”
另两人俱是一愣。
“去拂花影做什么?”
“你竟然请客?”
十七迅速松开手,决定还是不带这两个烦人的东西了。
拂花影的姐姐们虽然会灌人酒,但不跟眼前这俩看着已经死了一半的货一样,都快长毛发霉了。
十七隔空给这两位甩了个白眼,然而十三还在走神,步生莲还在下神,愣是没一个人接收到他的眼神。
“十七大人眼角抽筋了?”青黛带人进了房间,关上门揶揄道。
步生莲看向青黛,心里想着另一个人。
“哟,莲少爷,这么看着奴家是要做什么?奴家现在可是清倌。”
步生莲忽然道:“你亲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