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七,濯仪身死东宫。坊间传言,是那大殿下突发恶疾,没捱过去,嘎嘣死了。
有人却有疑问,“我怎么听说,那大殿下是被当今圣上一刀捅死的?”
“怎么可能?年轻人,你不知道,当年剿匪令闹得沸沸扬扬,陛下都没舍得动大殿下一根毫毛,如今怎么……”
说话之人被小酒馆老板娘杵了一锤头,“你喝多了酒说什么浑话,还要不要脑袋了?”
男人笑嘻嘻地向自家媳妇赔罪,不跟这些喝酒的客人谈论当年的旧事了。
客人没尽兴,转头跟另一桌的人继续打听,“不过我倒是好奇,听说东宫久无人居住,连当今监国太子都是在宫外别苑长住,怎么这大殿下,却出现在东宫?”
怎么这大殿下却出现在东宫?
白无生结清了酒钱,拿着两壶酒离开了酒馆。
在东宫,才更像靖安王爷啊……
八月十七晚,皇帝醉酒之余,忽然想到自己已经很久没去东宫看看了。然而刚到东宫门口,就听到了里面传来的说话声,东宫无人敢在此留宿,会是谁如此胆大包天?
濯阙推开门,却见濯阑被人怀抱在床上。
“父……”
“静归……”
他终其一生不可得之人,宁肯死都不愿意屈从他的人,如今被随随便便的一个人压在身下,任其作为。皇帝气极,喝太多年酒,连手都开始颤抖的皇帝竟然拿起了旁边架子上的剑,将这二人双双捅穿了。
等到内侍们进来时,这两人尸体已经凉了。
皇帝最宠爱的儿子嘎嘣死了,死得毫无预兆、十分突然。十七看着旁边桌子上的木匣子,忽然发觉,步生莲那几句话可不单单是说给十三听的,他早被那少爷一块扔进套子里了。
濯仪死后,太子殿下的病也奇迹般地好了,十七来到太子府时,正有下人在准备车马,看样子是太子殿下要出门。
“殿下,暗卫阁十七大人求见,说是少爷回京前让他暂为保管一样东西,特来奉还。”
濯清尘换好了衣服,在下人们准备马车之际,正在修当初被常逸带走的那几本话本,被皇帝践踏过的东西,他原本不想要了。可是阿莲在牢狱里,回来定然睡不好,他只好先耐着性子把话本拆开,重新换个封皮,等以后再慢慢誊抄。
“带他进来。”
“阿莲怎么样了?”
若再受暗卫阁刑罚,一身武学恐怕要废了。
这话说出来太子第一个要暗杀的恐怕就不是大皇子而是他老十七了,十七话到嘴边拐了个歪,“精神还好,只是仍然吃不惯暗卫阁刑狱的饭菜。”
甚至还有余力撺掇人心……
“是吗?我却听说他日夜刑罚不断,连睡觉都是奢望。”
所以太子这是摊牌了,连暗卫阁都有他的人手?
濯清尘专心修着话本,并未分给他一丝目光,“若没有其他话要说,就下去吧。”
“十三已经查过暗卫阁行踪记录,延州兵变前,无人前往延州。”
无论是行踪记录被人修改,还是十三职权查不到那人,答案都只有一个了。
濯清尘神色不动,“午令,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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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贵妃在我酒里下了毒。”
濯婴的的声音无波无澜,“需要臣叫太医吗?”
“很不用。”
“朕的大皇子死了,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陛下节哀。”
“你真当这皇位已经被你收入囊中了吗?濯婴,朕并不在乎你们是不是朕的孩儿,你与他们并无不同。濯妟虽有半身北狄血脉,把北狄拿下成为我大昭的一部分便是。还有你的亲弟弟,他也是皇后所出……婴啊,你太狂妄了。”
“若是传位,便是大昭。若非传位,这个天下还有很多名字可供我选择。”
皇帝不是想要他把那层皮扒开比比看谁更恶心吗?让他如愿就是。
“你口气不小。”
“我做得到。”
“我记得那个小子,当年他爹娘做了不少事,后来进了暗卫阁,魏源没少教他……你指望他给你挣万贯家产,还是给你抵挡千军万马?”
“我指望他好好活着。”
“当年无数人要你性命你都不肯给,如今倒是肯为了养在府里的一只小猫小狗,跟你父皇叫板?”
“我们这种小猫小狗身无长物,除了一条命,说什么其他的,不都是虚名吗?”
“他对你就这么重要?”
濯清尘不动如山:“濯婴别无他物,唯靠步生莲一点真心苟活。”
手中万年不放的酒杯被皇帝捏碎,空荡荡的宫殿里突然爆发出一阵洪亮的笑声,听上去快意极了。皇帝笑得地动山摇,他脚踏在地上,随着笑声跺着地面,酒杯捏碎了他都忘记要扔掉,酒液顺着他颤抖的手被甩到地上。
“吾儿,天真否?你要名,便要委曲求全,成全他人;你要利,便要抛却良心,狠戾毒辣;你要功,便要黑白颠倒,强取豪夺。这些都好说,可你偏偏要真心?痴傻,当真是痴傻。”
皇帝毫不留情地嘲笑他,等皇帝笑够了,他终于舍得扔掉那只杯子,他揩去眼角的泪:“终于……不对,不对不对不对,这一天可比我想的要早多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皇帝疯了一般狂笑不止,但他浑浊的眼睛此时十分亮,他瞪着眼,癫狂几乎让他的脸扭曲,“可是还不够,婴,朕还要看着你坐到这个位置上,朕还要看着你变得和朕一样,那样,朕就……我就……哈哈哈!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皇帝微微一抬手,内侍奉上一个木牌,皇帝没看,无比随意地扔到地上,好像扔掉的是一个毫无价值的废品,“拿去。”
濯清尘无视皇帝此时仍然黏在他身上的浸满毒药的目光,自顾自地收了木牌往外面走去,他着急带阿莲回家,并不想将时间和感情浪费在这里,浪费在他“父亲”身上。
皇帝看着他的背影,似乎还没有从刚才的癫狂中缓过神来,又或者加了料的酒终于磨掉了他最后一丝清明,他站起来跟随着濯清尘的背影走了几步,踏空从台阶上滚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