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濯清尘曾有险些变成厉鬼的前科,大摇大摆进入冥界酆都实在不让人……不让鬼放心。寒铁锁链束鬼力、锁欲念,戴上除了让鬼难受点没别的毛病,原是为了防止这位皇帝陛下一不小心再变成厉鬼的。
勾魂使看着被忘川水侵蚀得不剩什么的锁链,叹了口气。
这叫作归尘的鬼使并不理他,抓着濯清尘离开了。
濯清尘被迫跟着他走,眼神在归尘身上打量。
“人死后便是尘归尘土归土,归尘大人的名字很是应景。”
归尘牵着他的手猛然收紧,他却像做错事似的又松开了,低着头闷闷“嗯”了一声,带他过了小桥。
“鬼使在阴间可露出本来面目,大人却从不在我面前以真容示人,怕不是故人?”濯清尘神色自若,一边理着袖子上的褶皱,一边漫不经心地问他。
归尘停下脚步,回头看他,“若是故人,你希望是谁?”
黑面遮住了归尘的容貌,濯清尘依稀能够感觉到黑气环绕下他眼中的希冀。濯清尘却不肯将这希冀收入囊中,因他认为自己早就没有幸运的机会了。
“大人三番五次遮掩面貌,”濯清尘笑了一声,浑不在意,“难不成阁下曾经害过我,怕我报复?”
“原来陛下只想得起害过你的人吗?”归尘莫名其妙生起气来,不再等他,自己一摆袖往前走了。
这鬼脾气让濯清尘莫名想起一个人来。
如果是他,估计又要闹了。
濯清尘心下一疼,遂不再想了。
归尘快步走了一段,又忍不住停下步子转过身来等他。
濯清尘静静站在原地,隔着小桥看他,似乎想在归尘那张鬼面之下看出些故人的影子。可是头很疼,他实在描摹不出来,只好重新起步跟上归尘。
归尘大人心里有气,不肯发作在大昭皇帝身上,反身毫不客气地踹开一座宫殿似的府邸,府邸牌匾上刻着两个字,“无常”。
里面的鬼仆不知他来,正在嬉笑玩闹,说着“归尘大人豪夺无常府”的故事,看他怒气冲冲地闯进来,讲故事讲到了正主身上,忙逃的逃躲的躲了。
濯清尘不会看鬼脸色似的,拿小鬼们说的故事调笑归尘。“归尘大人抢了无常大人的宅子,把黑白无常赶了出去,怎还如此不客气?”
这鬼是个臭脾气,没好气地回答:“他们坑我的钱买的房子,我对他们客气什么?”
濯清尘看了一圈,“这么大的府邸,归尘大人还真是……富有。”
归尘停下脚步,背对着他,“地上有人天天给我烧纸钱。”
濯清尘不动声色地观察他,“我看归尘大人不欲和无常大人计较,既如此,大人何不再买一座府宅?”
“地上人把我忘了,不给我烧了。”归尘踢着脚下石子,一时竟有些委屈。
“人心最是凉薄,倒也是常事。”濯清尘语气平静。
归尘回头,凶巴巴看了他一眼,“是,人心最是凉薄!”
众鬼仆你推我攘,终于推出来一个回话的。那小个子的鬼仆瑟瑟发抖,话都说不顺,“归,归尘大人,要为这位……这,这位鬼大人收拾房间吗?”
“把所有房间都锁起来,不给他住!”
“啊……是是是。”
这只鬼脾气一阵一阵的,实在熟悉得让人心里难过。濯清尘哭笑不得,心里那人模糊的身影再也遮掩不住,自己长了出来,像千万钧重的铁锤砸在心脏上,钝疼。
送了我七世……会怪我没认出他来吧。
鬼仆相当听归尘的话,领了命,拿着钥匙稀里咣当地把所有房间都锁上了。
冥界本无白夜之分,但冥界大多数鬼在成为鬼之前都是人,习惯了一日一夜。于是冥界便自己造了个太阳,来区分白天黑夜。
濯清尘掐着时间,等太阳落了山,月上柳梢,是“黄昏后”了,他才朝归尘那里走去。
“归尘大人,别的房间都锁了,我只好来你这里休息。”濯清尘抱着胳膊倚着门框,看归尘整理被褥。
濯清尘看了一会儿,忍不住走到归尘身边想要看清鬼面下他的模样。
归尘不理他,收拾好后转身就要往外走。
濯清尘有些失神地看着他的背影,在他将要走出去之前忍不住叫他,“阿莲……”
归尘停下脚步。
“阿莲,让我看看你。”
归尘转过身,黑雾渐渐散去,冥界闻名的黑面归尘君,竟然是个极英俊、极漂亮的小公子。只是小公子此时眼中有泪,受了天大委屈似的,话还没说一句,泪就先流了下来。
“阿莲,叫我一声。”濯清尘声音轻轻的,害怕声音一大,步生莲就会再次离开他。
“濯清尘……”濯清尘呼吸一滞,就听归尘带着哭腔又道:“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