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伯恩:“什么酒?”
图拉莫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无声笑起来:“特产自邓比斯河岸的尼格斯甜酒。”
“那还废什么话。”
“公爵喝醉了。”
“谁说的?得了,快走吧。”
“去哪儿?”
雷伯恩脚步凌乱地往前走了两步,闻言,转身用那双蒙眬的醉眼直视图拉莫:“你家的地下酒窖。”
图拉莫摆手:“不行,公爵已经醉了,醉酒伤身,再说,您晚上不是还有约吗?”
“我没什么约,走吧。”
“那诡谲首领……”
雷伯恩听懂了,轻笑一声,一把拽过图拉莫的领带,扯得人踉跄跟上:“咱们还是快走吧,这么美好的夜晚别浪费在大街上。尼格斯甜酒?你肯定被人蒙了。”
鸭舌帽檐下,蔓延的黑暗中,图拉莫的眼睛里爬出两条扭曲的毒蛇。
两人在外面磨蹭了会儿,进府时静悄悄地,不见一个仆人。
雷伯恩问:“偌大的卡多府怎么没人呢?”
图拉莫笑着解释:“可能是我这些天太忙了,他们没时间休息,乍一见我出门,得了自在,转头就溜没影儿了。”
“嚯,原谅我一时不知道该同情谁。”雷伯恩说,“这么看来,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我了?”
图拉莫:“公爵哪里话。”
“别叫我公爵了,一个虚名,多生分,叫我雷伯恩吧,冷沦靳就这么叫。”雷伯恩冲他眨眨眼,“一两个仆人不在就算了,全都不在,作伪证也齐心协力,完美的不在场证明,简直是杀人越货的绝佳时机。”
“这个玩笑……”
“嗯,你也知道我是在开玩笑,快走吧,我对你那桶酒真是迫不及待了。”
他们来到地下室门口,雷伯恩朝那只黑乎乎的摄像头俏皮地致了个礼,图拉莫解开密码,一股阴森、潮湿的气息冲头袭来,瞬间将二人身上的体温吞噬了个干净,石壁坚固冷硬,墙硝结得很厚,仔细听,还能从石缝里听见地窖深处嘀嗒的水声。
“这酒窖好老。”
“祖辈们建的,好几个世纪了,很有纪念意义,所以我一直留着,没再翻新。”
纪念意义?
雷伯恩想,完美藏尸的纪念吗?
图拉莫从火台上取了两支火把,递给雷伯恩一支,后者面色如常地接过,图拉莫领他穿过第一处拱廊,廊道尽头是一段长长的盘旋式阶梯,踩上去很滑,图拉莫一路上十分温柔地提醒雷伯恩多加防范。下完楼梯,他们站在一块湿漉漉的巨型石板上,雷伯恩又听见了滴水声,仰起头,一滴水珠掉在了鼻梁上,图拉莫匿在黑暗里,用眼神舔去。
雷伯恩没心没肺地从壁龛的一长溜酒格里抽出一瓶,拿石头敲掉了瓶嘴,递给图拉莫:“喏,喝吗?”
图拉莫一口气喝了小半瓶。
“海量啊先生。”雷伯恩冲他比了个拇指,自己也敲开一瓶,喝了起来。
图拉莫眼底放着光:“可以握个手吗?雷伯恩,我为你的到来干杯。”
“嗯哼,当然可以。‘我当时是多么乐意见到他,以至于我认为自己或许从来不曾那样热烈地与他握过手’。”雷伯恩莞尔一笑,“很抱歉,后面这句话出自一个恐怖故事——我为安息在周围的死者干杯。”
图拉莫跟他碰了碰酒瓶:“这又是玩笑话,这里不过是个酒窖,充其量算一间地下室,怎么会有死人呢?”
酒水在火把的烘烤下泛着柔和的光,雷伯恩但笑不语。
穿过由窖土和大小酒桶堆成的一道道人工墙,又是一连串低矮的拱道,往下,往下,再往下,越往里空气越稀薄,雷伯恩没忍住咳嗽了几下,燃烧的火把只剩下一星的火苗了,他呼了口气,吹灭了走在他前面的那一只。
周遭一片昏黑,滴滴答答的水声规律地下落,一滴,两滴,三滴……
图拉莫不由得停下来:“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走多久了?尼格斯这么贵的酒,为什么要放这么远?”
“很简单,剧烈的温度变化对葡萄酒来说是致命的,酒窖内部温度低,没有光线照射,是一个非常适合储存……”
雷伯恩敲了敲身边一个大得夸张的酒桶,截断他:“储存什么?酒还是人的尸骨?你别告诉我,耶稣在这里受过难,所以你的祖先没有收走那几只大铁钉。”
桶里发出中空的回音,在窖中震颤不休,撞上埋在窖土里的骷髅,撞上嵌在石壁上方的铁钉。那些铁钉形状各异,每一枚都有成年人大小,有U形,有T形……几枚铁钉平行相隔,一条条粗长的铁链垂在钉旁的孔洞里,宛如生锈的项链,诡异极了。
雷伯恩用指关节抵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你压根儿没打算掩盖暴行,对吧?”
图拉莫一阵大笑,笑得前仰后合,前方凹洞里的工具露出了冰山一角。
“没什么好说的了,事实胜于雄辩,我累了,只想早点享受快乐。”图拉莫热切地说,“我在剧院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像夏娃一样美,那种感觉很不可思议,简直妙不可言,你能懂我的意思吗?我是在夸你。我阅人无数,你是我见过所有人里颜色最不错、最合我口味的,应该也很耐受。这间‘地下工厂’承载着太多回忆了,我想把你也加进来。”
他把“加进来”三个字咬得很重,接下来便是一阵长长的、令人难耐的寂静。
雷伯恩喝完剩下半瓶酒,将火把往后一抛,先是解脱似地道:“可算扔了那喷火的土龙了,”随后,又道,“没让你一展雄风,我深感抱歉。不过你说我像夏娃一样美,那你知不知道,夏娃犯下过原罪?”
酒精遇见快要熄灭的明火,绝处逢生,“呼啦”跃起半人高的火焰。
“看来你不想当一个顺从的肉袋,而是想当需要我驯服的……”
雷伯恩抡起两只酒瓶,稳准狠地砸向图拉莫,蓝色标签在火光下一闪,一只金脚正把一条毒牙咬进脚后跟的巨蛇踩得粉碎——
图拉莫旋身避开,抓起近旁几瓶酒,朝雷伯恩挥了过去。
哗啦!
酒瓶爆开,纷纷扬扬的酒水连同无数玻璃碎渣当空飞溅,有几片刮伤了雷伯恩的脸,血线如小蛇蜿蜒,一只手穿过重重硝烟,意图摸上那些微小的伤口,雷伯恩当胸一脚,图拉莫迅疾地向外侧一翻,喷洒而下的酒精烧旺了大火,熊熊烈焰追逐着两人的身影,所到之处一片灰黑。
图拉莫一揩脸上的血污,缓缓道:“……而是想当需要我驯服的倔骨头。”
“我曾经告诉过某个人,每个人互为不解之谜,这是人人掌握着的一笔与生俱来的、不可转让的财产。”雷伯恩拎起一把锤头,狠狠砸在石墙上,直砸得墙体开裂、地基不稳,“提督先生,我们关系这么好,如果您不幸死在这里,也没人会怀疑是我动的手。你放心,我会把这笔财产一并列入我的遗产范畴,永远不叫它被人挖出来——”
血蝙蝠从雷伯恩身后扑簌飞出,网成一张泛着血红色光芒的巨型披风,图拉莫瞳孔骤缩,倒v下的凌厉之眼急速扫描、分析,在一阵极快又极慢的测量中,有人嗤笑一声。
“太慢了。”
雷伯恩掌心聚力,举着铁锤一跃而起。
“祝你身体健康啊提督,我也为自己的到来干杯——”重锤迎头劈落,雷伯恩嗜血一笑,“这个时代并不新鲜,安息吧,卡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