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个姑娘的声音,声音微弱尾音颤抖,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是谁在那里。”
贺殊途噤声,脚尖点地跃至头顶房梁之上。
那位姑娘穿着素藕色单衣,眉间一点黑痣十分晃眼,眸色明亮但微微眯起,单手擎着烛火进了门。举灯探照只见四下无人,姑娘心生疑虑,刚想转身,却听见某处响起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姑娘一愣,举着灯走过去,只见末尾灵牌的架脚边蹲着个姑娘。
墨绿圆领束袖,胸膛前带着墨色排扣,外翻出丹红料子,齐腰的墨发侧扎成麻花散在胸前,乍一看玉面玲珑风姿绰约,是个美人胚子。
这是贺殊途化形变为姑娘的样子。都是些糊弄别人的小把戏了,贺殊途很久不用这种把戏了。
提灯的不知这是哪个院里的丫头,受了气竟跑来祠堂里哭委屈,听了她的一声哭咛,眉头也不由得的皱起,出声问道:“姐姐是哪房的?可是受了什么委屈又无人倾诉?”
贺殊途装着可怜的模样抬头看去,泪眼汪汪地回答:“我不是什么房里的丫头,是梅家小姐的故交,六岁时我随母亲来到二房服侍太太,十二岁母亲将我送至禅院,到后来我又去修武,如今家道中落,家里也没人了,今日前来还望二位小姐顾及往日恩情,收我上去做丫鬟……”
提灯的愣住,面前这姑娘要比她自己大一些,儿时的事自己也记不清楚,便缓声询问:“那姐姐来此处是为寻梅家哪位小姐?”
贺殊途挤出几滴泪来:“梅大小姐,顺便也向二小姐问好。”
可提灯的闻言一叹,烛火也暗下去几分:“梅家小姐如今只剩三小姐,尚幼。二位小姐……”提灯的姑娘落下泪来,抬手攥着手帕去拭泪。
“命运弄人,二位小姐命比纸薄,半年前就去了。”
贺殊途问:“可是饱受了疾苦?”
提灯的摇摇头:“二小姐配婚与李二爷,不想不情不愿地,回头就撞柱而亡……大小姐更像是中了邪。”
“若是这样,方才怎没见的两位小姐的灵牌?”
提灯姑娘眉眼一转,压低声音:“老太太的话,既是冥婚,便没有理由进来,免得脏了这。”
贺殊途一愣,硬是两行泪潸潸又落下了:“原来是这样……”
话罢便要起身:“既然是这样,那我也没有什么理由留在这里了,今夜贸闯祠堂,我给姑娘赔不是……”
“姐姐!”提灯姑娘叫住贺殊途,贺殊途转身,只见提灯姑娘攥着手帕,声音细弱,“姐姐是如此重情重义之人,今日寻来不过是念及往日情谊,你在这里哭了许久,二位小姐也将你放在心上,在天之灵看见了也定是两行泪潸潸,指不定有多难过呢。”
贺殊途等着,姑娘接着说道:“你等我,我去小姐屋里取个东西送与你。”
话罢,便匆匆跑了出去。
那姑娘气喘吁吁地捧着个布包回来,呈到贺殊途面前:“这是二小姐生前放在枕边的木盒,里面装了什么我也不知,她只是说若是有人来寻她,便将这个交于这人。”
贺殊途道了谢,接过包袱,正欲开口。
“姐姐既是禅院出身,那一路上便多为二姑娘做些好事,我服侍二小姐这些年,未见其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只叹命运不公。”提灯姑娘垂眸,“做些好事,也算是积德了,丫头们都没什么别的心愿,只愿让二小姐在那边好过些。”
贺殊途又问:“梅家待你们好吗?”
姑娘讥笑:“小姐在时自然是极好的,不在了还有谁管我们的死活?做下人的,命就如此,我也没什么可抱怨的。”
贺殊途点头:“姑娘留步。”
姑娘压低声音,快步将东西两扇窗全部关上,走到贺殊途面前说:“姐姐步子快些,免得叫人发现了。”又道,“今日我没问姐姐姓名来处,来日姐姐也不要将见过我一事说给梅家人听,免得太太责罚。”
贺殊途点头再次拜谢,抓着包袱快步走出祠堂,走至门前他回头看向门内的姑娘:“忘了问妹妹是哪房的丫头,叫什么?”
“二小姐贴身丫鬟,玲珑。”玲珑提灯,扶着门框。
贺殊途点头:“多谢玲珑妹妹。”
话罢边快步走出祠堂,在西廊上翻上围墙,念了咒移化了原形,移身到了宋霁璟院里。月明星稀,竹影绰绰,宋霁璟那屋透着点点烛光,想必又是在睡前翻卷宗时,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贺殊途走至门前,烛光顺着门缝映照在脸颊,贺殊途眯起眼,提着包袱进去了。
还是在客堂的木桌前,这几日宋霁璟将大小卷轴一一翻了一遍,却仍没能找出往日同这次梅家相近案子,便将愁思凝于眉间。
宋霁璟微蹙着眉,脸颊枕在臂弯。正在圈点的文章还放在手边,连墨迹都还未干半分。贺殊途轻笑一声,放缓步子去将包袱放在一旁,转身回来在宋霁璟身边站了片刻,又恐再着了凉,于是伸手环住宋霁璟腰身,一挺力就将宋霁璟抱在了怀中。宋霁璟觉浅,自然垂落的手轻颤了一下后,眉头拧得更紧了。头一歪,将额头贴在了贺殊途胸前,才又睡过去了。
贺殊途低头瞧见,手指一缩,将垂落的一缕发丝勾在指间,随后将迅速目光移开。他稳稳走至榻前,俯腰将宋霁璟放在榻上。
桌上柔和的烛光将二人团团包裹,贺殊途忽然听见一阵悠远的钟声。
动作轻柔,但宋霁璟还是被弄醒了,他缓缓睁开眼,在迷蒙模糊的烛光里看见了并不真切的一双眉眼。
目光下移,看见了那根垂在胸前的侧麻花辫子,轻声笑了出来。
贺殊途忘了自己化形后头发并未恢复原状,见这一笑便猛地愣了一下,伸手抓来薄被给宋霁璟盖在身上,缓声:“大人再睡会吧,天还没亮。”
宋霁璟伸手抓了他肩头的辫子,笑道:“你这是什么打扮?”
意识到这根麻花辫的存在后,贺殊途有些脸红,将脸扭了过去,又抬手将发散开,这才把脸转回来。
贺殊途问:“大人何时醒的?”
宋霁璟:“早就醒了。”
起初贺殊途走近自己时还并未察觉,直到那双手搭在了腰间,忽然就醒了过来,刚想睁眼不料被抱到了半空,宋霁璟知道是贺殊途,便装睡着有些好笑地想知道贺殊途接下来会做什么,可谁知就在他偷瞄了眼贺殊途时,瞧见了那根麻花辫,直接笑了出来。
贺殊途给他端近了盏茶,静静地看着宋霁璟抿了一口茶水,双手接过:“大人接着睡就好,我去西房。”
宋霁璟温声:“骅南和阿思在西房,二人玩到天晚,阿思便直接睡在了西房。”
贺殊途转身,与宋霁璟对视,眼眸间稀碎闪烁。
宋霁璟翻了个身,闭上眼:“上来吧,陪我睡会。”
贺殊途绷着身子侧卧在宋霁璟身边,想说点什么却始终没能张开嘴。窗外风声簌簌,皓月高悬,风过了,天地间万籁俱寂,现在能听到的只剩胸腔里传出的闷响,震得他眼眶发酸。
二人的发丝交叠在一起。贺殊途翻身,正对着宋霁璟,他沉默地盯着那张安然睡去的脸,目光从下垂的睫毛顺着挺翘的鼻梁落到鼻尖,最后定在被被茶水润过的唇上。
我躺在神的身边,发丝与发丝纠缠在一起。贺殊途静静地想。
身边,宋霁璟呼吸微沉,温热的鼻息扑在腕上,让自己也渐渐有了倦意。
一室安宁。
一早,贺殊途与骅南对面而坐,宋霁璟将木盒打开,只见里面装作大小玉珏,一对一对的手捻八籽。做工不算精细但都是上乘的品相。宋霁璟数了数,一共四类,都是成对的,唯独少了单对的玉珏。
宋霁璟将他们捡出来,叫骅南去找乔泊安对证,宋贺二人便沿着后山小路一路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