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厉看着对面一气呵成的动作,墨瞳浮起丝丝笑意,爽朗道了声“好”,也饮了一口。
乌汗首领的态度自然代表着乌汗部族的立场。乌尔塞姿态低调谨慎,却也不卑不亢,把握着一种恰到好处的恭敬与克制。
不过,毫无疑问的是,乌汗不愿轻易得罪太元。
范厉心里明了,态度也缓和了些,笑着道:“今夜这些菜都是孤吩咐膳房特意准备的,食材也是从京中一并带来的。此地以外,就一片荒芜,不产寸草了。首领一直在雪原上,想必没有机会尝过这些京城菜式,不妨趁着今日都试一试,看看喜欢什么样式的。”
桌上的菜肴琳琅满目,一眼扫过去,少说也有十几道之多。若全都尝一遍,也要花费不少功夫。
乌尔塞彬彬有礼:“太子殿下先请。”
范厉不失风度回应:“今日首领是孤的贵客,自当主随客便。"
见乌尔塞手都不曾碰过桌上的筷子,范厉玩笑道:“早听说乌汗人性情直爽,行事从不拘谨,首领这般,莫非是担心孤在这些佳肴中做了手脚?"
乌尔塞微微一笑,应道:“太子殿下断不会做这等有失身份之事。”
说罢,他这才拿起筷子:“太子殿下既然如此盛情,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范厉展颜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
全桌的菜肴让人眼花缭乱,挑选都需要一番功夫。
然而乌尔塞的那双筷子却径直伸向了桌上最边缘的一盘青菜。他夹起一片青叶,神色平静,目光不曾转移,哪怕旁边是用琉璃盏盛着的玉笼藏凤,金鳞游波这类平常人见所未见的奇珍精馐。
那夹起的绿色菜叶瞧着平平无奇。
味道自是不用尝也知道什么个滋味。
可若细细品味起来,也算爽脆可口,一股清甜的滋味在舌尖绽放。
范厉看着乌尔塞的动作,口吻半是打趣半是好奇:“首领,这可不是什么稀罕物。它既非京城特色,也不是什么珍馐美味,不过百姓家的一道寻常菜,为何偏偏选它?”
乌尔塞放下筷子,望向范厉:“人常道,物以稀为贵,而在我们那里,真正珍贵的恰恰是太子殿下眼中这些司空见惯之物。"
范厉闻言,微微挑眉:“此话怎讲?”
乌尔塞:“就拿这青菜来说,这道菜在太元百姓家家屡见不鲜,但对乌汗子民而言,却是难得的珍馐。一城之外,寸草不生。雪原之上,即便是一筐青菜也叫乌汗人甘冒九死一生之险。人人都说乌汗人残暴凶悍,殊不知他们偷杀抢掠并非天性贪婪,而是生存所迫。人被逼至绝境时,便会不顾一切,搏取生机。这个道理,太子殿下自然知道。”
范厉闻言,袖袍一挥,笑容尽敛,略带讽刺:“竟不知,有一天偷抢这等龌龊之事也能被如此美化了?难道我太元无数无辜百姓惨死于你乌汗人之手,便理所应当了?当年老纳什罕残暴屠戮我太元边境数村数镇,我太元将士以血肉之躯捍卫边境安宁,才换来北塞百姓如今安居乐业,能吃得上一口青菜。到了首领这里,如此暴行倒成了情有可原的无辜之举?岂有此理!”
“别忘了你今日是来求和的,孤才客气以礼相待,这就——蹬鼻子上脸了?”
乌尔塞不慌不忙地起身,又拱手俯身:“太子殿下误会。我提及这些,绝非为太元子民的不幸开脱,恰恰是想借此,一说谈和之事。”
乌尔塞语气沉稳,继续道:“太元乌汗边境纷争由来已久,两国相争开战,遭殃的终究是百姓。而百姓的愿望最为朴实 —— 并非日日征战,而是安稳度日。我祖父虽是马背上的英雄,却野心过大。北雪原物产稀少,人口稀疏,根本不足以支撑他的宏图霸业。我父亲又过于固执,为遵从先祖遗愿,不惜一切与太元开战。结果叫两国子民皆苦不堪言。"
范厉起身,在窗边塌上坐下,端起茶盏,眼中光芒闪烁,敛眸轻笑一声:“你说得头头是道,口口声声都是为百姓着想。自此息战,你乌汗百姓倒是欢喜,那么,现如今我北塞被屠戮殆尽的城镇百姓该如何交代?这渃水城满城的无辜性命又该如何安置?若就此轻易言和,孤又该如何向天下人交代这塞北千百黎民的冤魂?”
乌尔塞目光微闪:“太子殿下难道不知,此趟乌汗是一路被'请'入渃水,并未耗费一兵一卒?”
范厉眼神如利箭般射来,放下茶盏,声音中带着一丝寒意:“'请'入?”
乌尔塞笑笑:“看来尉迟将军还未来得及同殿下说明此事,听闻,那位左都督被冠以叛国的罪名,但开城投敌一事,恐怕另有玄机。"
范厉眉头微皱:”此话何解?”
乌尔塞起身,在范厉对面落座,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卷轴,缓缓递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