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波流转间那一种灵动娇俏隐隐还有五六分黛玉的神采。
若是改了这一身丫鬟打扮,谁还认得她是要服侍人的?
黛玉示意晴雯坐下,晴雯推让不过,便半坐在椅上。
黛玉道:“姐姐一向是忙人,只是如今我有件要紧的事,非要请姐姐帮忙不可,因不想叫旁的人听见,所以才劳烦姐姐走这一趟。”
晴雯听她说得认真,忙道:“姑娘快别这样客气,就请说罢。”
黛玉肃然道:“我要请姐姐帮忙搭救我父亲。”
晴雯一双美目睁大了,骇然道:“搭救……搭救姑老爷?”
如海之死人尽皆知,怎么又要搭救?
黛玉微微摇头,凄然道:“我这几夜里睡得甚是不安稳。前日梦到我父亲,说他因实在挂念于我,所以魂魄来探,嘱咐我些话。将要离去之时,谁曾想,竟被京都王气所摄,竟至徘徊不能离去。现今他被拘于此地,无根无凭,甚是苦恼,他如今身归幽冥,若徘徊不归,迟了只怕有害。我听见如此说,自然焦急,问父亲可有法子化解,他便告诉我道——”
黛玉将声音沉了一沉,学着她父亲的声口道:“‘城隍老爷念我此前是个清官,恪尽职守、不曾作恶,又是个读书人,故将解脱之法指点于我。若能依法施为,便可自由来去无碍了。这法子需得一名生于‘腊月二十三’的女子——因这一日是‘祭灶节’,灶王爷爷、灶王奶奶们要往天上去汇报各家一年善恶事迹以作祸福降临之凭证,天地通道因此贯通,所以生于这一日的人多有沟通天地之先天灵体,而女子因身占阴元,灵气更盛——只需找到这样一个女子,让她沐浴食素、辟室独寝,将为父的生辰八字用一张使朱笔写了‘往来无忌’四个字的黄纸包好,放于枕下。如此过十二日,再将黄纸找僻静处面向西方烧了,便俱妥了。’”
黛玉将身子微微向晴雯的方向倾了倾,道:“说来也怪,我从前做梦,醒来后多半难以记得梦中诸事,唯有此次醒转之后,字字句句如在耳畔,我不敢怠慢,立即使人找了林大娘来,请她细细看了家下人的名册。这府里人口多,通查下来,在腊月二十三生辰的女子倒有六七个。其中有一个,是厨工‘多官儿’的媳妇,我们紫鹃听见了,说那多官正是你的表哥——因此事颇涉私隐,且又要行这等祭拜之事,若叫太太们知道,定然不喜,我正是想要个熟悉些的人行事,我想你素日是个牢靠的人,这便找到你了。”
这番话虽然长,但黛玉语音缓柔、娓娓如诉,又兼这故事颇为神奇,让晴雯听得十分入神。
晴雯听得明白,立刻道:“姑娘素日待我们是极好的,这敬孝父母之事更是公理人情。听姑娘方才说的,如果只是沐浴、吃素、独寝这些,到底并不是什么难事。我这便同我那哥嫂说去,一准办得成。”
黛玉感激道:“那便多谢你了。只是这十二日工夫说长不长,说短呢,却也并不短,总归是给你家哥嫂添上许多不便。这些银钱你拿去,权作给他们的酬谢。”
话音刚落,一旁的秦雪忙递上一个沉甸甸的小手绢包袱。
晴雯忙推拒道:“这可使不得,能给姑娘办一回事,是他们的体面,怎么敢使姑娘的银子。”
黛玉笑道:“无妨,收下吧。他们此番是替我父亲办事,了结我好大一桩心事,总也要让我略尽些心意。这里是五两银子另五百钱,银子给你哥嫂,五百钱是给你吃点心的。”
若在庄户人家论,五两银子的数目已尽够一家人好吃好喝地过上几个月了。
荣国府内顶有体面的大丫头们,月例银子也不过是一两,为了解父亲之厄,黛玉出手可谓十分大方。
晴雯见此,更是深信不疑,忙跪下代哥嫂谢赏。
秦雪上前搀住道:“晴雯姐姐不必多礼,此番只管叮嘱好你的哥嫂,样样都要按咱们讲定的来,十二日内万勿破戒,可别误了我们老爷的事才好。”
她说完,又另取了一个小布包来,嘱咐道:“这里面是我们老爷的八字同已写好那四字的黄纸,这是要紧东西,千万收好了,不可叫人瞧见。”
晴雯郑重点头,将东西小心收好,自回屋告假要出去。
秦雪送走晴雯,回来看到黛玉在桌边沉思,便笑问道:“怎么了?刚才挺顺利的呀。嗐,文化人就是不一样,我给你讲个思路,你竟能编出这样一个逻辑完整的故事来,简直太精彩了,连我都给听入迷了。哦……我知道了,你是不愿意借你父亲的名头编瞎话骗人?”
黛玉脸一红,道:“总归是做好事,这点子诳语尚可打得。况我父亲已是方外之人,身名皆是外物,借他名义积累阴德,想必父亲也不会介意……”
秦雪歪头疑惑道:“那你是……”
黛玉叹道:“我只是在想,经此一变,这回这位多姑娘是不能让琏二哥哥得……嗯,得手了,但这家里人多,保不齐他又另寻了他人,没有‘多姑娘’,又来了‘少姑娘’,我们又当如何呢?”
秦雪笑道:“原来是在担心这个。我倒觉得问题不大,一是这府里不惧凤姐威严、敢于在她眼皮子下与贾琏搞三搞四的下人并不多,只要去了这顶大胆的一个,其他人未必那样好得手;二是……”
秦雪说到这里,不由得扑哧一笑,又道:“前日我假你之名给大姐儿送了一包王嬷嬷做的藕粉去,顺便同平儿说,我在二门上瞧见有个小厮,鬼鬼祟祟的,拿着几匹尺头和几吊钱,不知作甚么。模样儿我实在没看真切,但仿佛竟是跟琏二爷的几个人里头的一个。平儿虽然素来温和,却实在聪明,又有手段,旁的不必多言,她自然有所提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