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三载,府上偶经一游方术士,道是耳闻詹氏有女可作骨画,才遇不可多得,恰逢其略通相骨勘命之术,或可指点一二。
原欲再度回拒之际,詹言秋不知从何处闻知此事,正自廊上行来,于厅外请见。
詹员外甫一听得言秋之声,顾不得有外客在场,便疾疾行至外间探看。
“阿爹,言秋身怀画骨之技,倘使未能将此衍传,不免憾遗,还请阿爹允了言秋随师习那相骨勘命之术罢。” 詹言秋语罢肃然屈膝俯身便待行一大礼。
“言秋,这是作何故要行此大礼,快快起身,阿爹自小便事事都依着你,此次又怎不如是?” 詹员外一面说着一面翼谨俯身将她搀起,唯恐磕碰了。
又三载似水光阴淌过,岁年十七之际,詹言秋始得凭靠画骨勘命一技扬名国中。
其于术数勘探一事,隐隐有凌驾当朝国师之上的态势,故此不少商贾巨富、世家名流乃至皇亲国戚悉皆转而投向詹氏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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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任国君素喜酒色,宫中妃嫔不计其数,子嗣却无端单薄,膝下三子三女中,半数皆系贵妃喻氏所出,而那国师喻舫原便是其弟,自幼于太清观中随师修行,前岁方归返王城,受封国师,专事天象、命数等勘探之宜。
又一载冬日,临近年关之际,国师府递来拜帖,道是久闻詹家小姐于画骨勘命一事颇为精通,理为同道中人,故而今次特来相邀一叙。
于理,国师位高权重,且背倚贵妃同皇子,其之邀约如何得拒?
可于情,明知他定是未安好心,今次一赴无异于羊入虎口,更有甚者,恐有性命之忧,为人父者如何狠心送她前往......
“阿爹,戌时将至,言秋该去了。” 望着业已昏沉的幕色,詹言秋款步踱至其父身后恭谨辞礼道。
“言秋......阿爹......阿爹如何能令你前去啊......” 虽则詹员外并不曾回身面见,言秋仍是细辨出了他话腔之中微不可查的泣音。
“阿爹莫要忧心,言秋懂得顾全己身,亦不会为詹氏惹来祸端。”
“阿爹岂是忧于遭你连牵......”
“阿爹,言秋都懂,言秋拜别。”
詹言秋语罢旋即俯身行了个拜礼,尔后径自朝着方才梳妆间遣人备下的车架而去。
詹府同国师府悉皆坐落于广陵巷中,但只一在巷首,一于巷尾,是故不出一盏茶的功夫,也便抵至了。
詹言秋将将下了车架,府门处候立的一名女侍便立时恭步上前揖礼,尔后侧身搀引着她入内行去。
但见古朴雅淡的府门之后,却是目不暇接的奢靡风度,只因言秋生来患有眼疾,故此不得见罢了。
两畔遍植名兰的青石小径,满栽前所未见奇芳异树的庭院,丝丝袅袅自两丈有余高的立石空顶处弥散的沉水香雾,嵌有琉璃珠玉的游廊提灯,覆着金箔银片的繁绣屏风......
“汝便是名满帝京的画骨勘命师?” 隐隐绰绰的屏风后首陡然传来一道靡沉却明晰的询声。
“詹氏言秋拜见国师大人。禀大人,民女只略通画骨勘命之术,研时犹短,学艺未精,不敢受此颂誉。” 言秋一面敬拜一面卑谦道。
喻舫原闻罢轻笑一声,却令人辨不明笑中喜怒,只自座上懒懒支起原先侧倚着的躯身,尔后拖着腔气慵慵道:“百闻不如一见,百见不如一试......詹姑娘不若替吾也作骨画一幅、勘命理一番......何如?”
“是。” 早已料及有此一遭,亦知此事若要推拒恐生变数,故而詹言秋未及拖耽便速速应下了。
话音方落,屏风后便传来渐行渐近的脚步声,与此同时,门外亦有约莫三两人朝着此间行近。
因着眼盲之故,言秋之耳力自小便胜于旁人不知几许,故此不消片刻便已闻得前至之人中有一脚步虚浮者,是为病患,且情势危急。
正待细细区辨其人欲往何处之际,周遭陡然响起丝竹乐音,片刻便掩住了余下声息,直教她再辨无能。
心下惶惘间,方才为她引路的女侍再度引着她于案前落座,随着业已蘸罢浓墨的紫毫递至手边的,还有一只瘦骨如柴、触肌生凉的臂膊。
这样一位声名煊赫的朝中之臣,不该若此。
“怎的姑娘还不落笔,吾晚些时候尚有要事待理,可万万耽搁不得呢。”
言辞间喻舫原将项首凑上前,近得詹言秋立时便觉出了扑面而至的温热气流,同眼下手中薄凉的触感赫然相异。
“是。” 相悖不能,詹言秋只得依命行事,执起那节令她疑窦丛生的臂膊捏探起来。
将将绘了半数,却见詹言秋骤然搁笔停墨不再续作。
“嗯?” 见她驻笔,喻舫原鼻音轻转,惑询道:“詹姑娘何故止于此?”
“敢问大人......民女所绘之骨,实属何人?” 思量再三,詹言秋决意清询。
“自当是吾啊。” 喻舫原听罢却亦不同她计较此举是否逾矩,径只一面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扣着宝扇金柄,一面状似不解般应声道。
“汝当吾存心戏弄于汝?” 见她垂首不语,喻舫原微微扬声复询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