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三年春日，落雨的时日要比往年多些。

时至惊蛰，寒气日渐消散，阳气上升回暖，大晟百姓换上春装。

淅淅沥沥的雨水乘着东风自东泉全线贯通中州大地，水汽弥漫，细雨润泽万物。

春雷乍动，雨落成线，越冬蛰虫骤醒，以微不可查之势破土而出隐入草木房屋。

才过午时，密雨渐停，工部侍郎沈府听雨轩，院内丫鬟燃艾熏院，以艾味驱霉味，赶蛇虫鼠蚊。

沈思漓倾身立于池畔，一手持青花四鱼粥罐，一手捻碎鱼食撒入塘中。池面泛起阵阵涟漪，锦鲤聚于池畔相互争食，小荷尖尖才露矛头，顺着波澜微微摆动。

“姑娘当心些，”身后高个丫鬟扶着她往后退了一步，道：“老太太与老爷们在家祠祭祀白虎，夫人让姨娘送了些莱阳甜梨，奴婢伺候姑娘用些吧。”

“一早便听着祠堂那儿动静极大，又是敲又是打的。今日胤都城里也就咱们家最为重视祭白虎。”沈思漓探着身子朝池边沿撒下鱼食。

另一个青衣丫鬟稳住她的胳膊，无奈地耸了耸肩，说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如今大老爷被贬幽州才捎了信回来。老太太生怕二老爷也遭到贬斥，是以尤为重视此次祭白虎，希望能借此化解口舌是非。听说老太太前几天还去了法明寺求了一道家宅符，亲自镇在了家祠里，可见之用心。”

“大伯父也真是的，放着好好的御史中丞不做，偏要参那高将军意欲加害亲王。”沈思漓摇头唏嘘道，“这下好了，得罪了王高两家，我们一家人才相聚三年，这回又不晓得要分离多久。”

“品月也是一脸愁容，胤都的繁华热闹，可不是吴兴能比得上的，她接话道：“幸好有表小姐东阳长公主在御前帮忙说情，要不然连二老爷也给连累了去，咱们都得被赶回吴兴去了。”

沈思漓指尖轻轻摩挲着掉落的鱼食碎屑，丫鬟品月接过了她手中的青花四鱼粥罐，而晴山则从怀中掏出手绢，细心地为她擦拭着细嫩的双手。

“五姑娘……”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急切的呼唤，“五姑娘在哪儿？”

听声音是一位中年妇人。

沈思漓抬眸望去，只见一位年纪稍大、身穿鸦青色棉袍的妇人正神色匆匆地沿着抄手游廊疾步走来。

来人是卢氏院里的吴嬷嬷，是卢夫人手下最为得力且忠心耿耿，办事利索的婆子。

“吴嬷嬷，您不是在祠堂陪着夫人吗？”沈思漓笑盈盈地问道。

吴嬷嬷向沈思漓行了个礼，脸上却满是焦急之色，急忙说道：“五姑娘，宫中来人了，竟是连个招呼也没打，领了陛下的旨意就到府上来宣旨了。老爷正回屋换官服，夫人将内官迎进外院正厅上座，奉上茶点好生哄着那宣旨官。那内官扬言需得沈家五姑娘一同接旨，这不，夫人赶紧差奴婢来唤您过去。”

沈思漓站在原地，一时间愣住了，手中的白绢子不经意间滑落到地上。她愣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回过神来。

品月连忙拾起娟子，满脸忧心，试探问道：“嬷嬷可知是何事？”

“奴婢也不清楚，咱们家和宫里没什么往来，只辨着衣物怕是位御前侍奉的。现在不是追问的时候，等内官宣读完旨意，一切便都分明了。”吴嬷嬷摇摇头，手中的帕子不停地绞动，焦急得几乎要跺脚，道，“哎呀，五姑娘别再耽搁了，快随老奴同去吧。”

沈思漓心中涌起一股不安，她在胤都鲜少出门，几乎没什么存在感。若非特意提及，外人甚至不知道沈家有三个女儿。陛下怎么会知道她呢……

反正她是不信什么好事会落在自己头上，退一万步说，若真是‘天大的福分’，前头还有三姐、四姐，怎么也轮不到她的。

吴嬷嬷催促得紧，沈思漓虽然心中紧张，但表面上还是尽力保持镇定，侧过身对晴山匆匆吩咐着让她拿出燕窝与莱阳梨炖上几盅。旋即转身提起裙摆，跟着吴嬷嬷快步走去。。

吴嬷嬷走得急匆匆，沈思漓到最后几乎是小跑着跟上去。

府中的丫鬟们正在四处熏艾，见状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待她们穿过廊下后，好奇地聚集在一起窃窃私语。

约莫一盏茶功夫，沈思漓终于到达正厅的右侧偏门。

她轻轻地喘着气，脖子和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一阵穿堂风掠过，带来一丝寒意，她稍微平复了一下呼吸，从袖口抽出手帕，匆忙地擦拭着。

吴嬷嬷急的在偏门边上乱转了两圈，终于还是跺了跺脚转头帮沈思漓整敛了发髻和衣物。

沈思漓敛息屏声，随着吴嬷嬷进了外院待客的正厅。

她踏入厅内时，堂上已备好香案。

宣旨内官一袭灰袍，头戴双拱形幞头，腰间悬挂旵型红穗腰牌，正坐上位喝茶。他仰起下巴，似笑非笑地同她父亲沈渊交谈。

而沈渊身穿绯色的官服，坐在内官对面，脸上笑得一脸逢迎，正拱手与内官说着什么。

卢夫人则端坐在下首，面带微笑。其他三个兄弟，大哥哥沈逸晋、二哥哥沈逸行、六弟沈逸齐则一同规矩地站于沈渊身后，垂手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