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声夹杂着雷电轰鸣,将达芙涅的话语声消减了大半,但“亡国”两个字还是清清楚楚钻进缇娅的耳朵里。
她见过达芙涅任何时候的样子,两人亲近到可以共浴,紧贴着彼此的皮肤,这独一无二的亲密令缇娅同时拥有了愉悦和痛苦两种情感。
可缇娅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达芙涅,脆弱到几乎马上要碎掉的达芙涅。
这些天来她的郁郁寡欢......一定发生了什么!于是缇娅冷静下来,思考片刻后问:“因为什么?”
“因为我得罪了太阳神阿波罗。他向我求爱,想带我去太阳神庙,我拒绝了,没想到却激怒了他。”达芙涅因为哭泣说话断断续续,“一想到尼洛斯的百姓要因为我而受苦,我恨不得现在就死去......”
缇娅紧握着达芙涅的双手一下子变得冰冷。
察觉到她的沉默,达芙涅轻轻呼唤她的名字,直到缇娅回过神:“那个时候我在哪里?在你身边吗?”
“不,特洛伊和阿开奥斯发生了战争,你哥哥为了保护你派人把你接走了,如果说上辈子还有什么值得欣慰的事,那就是缇娅你还平安活着。”
胸口突然被堵住了,缇娅这几天一直梦到自己骑着马在丛林里狂奔着,似乎要将一生的力量都用在这条路上,冲天的火光把整片森林都点着,她却置之不理,直到一棵烧焦的大树直直地砸向她,身后还传来兄长阿基琉斯绝望的悲鸣声,死神塔纳托斯将她带走了。
特洛伊人认为梦是现实的投射,缇娅以为,自己深藏于心底的秘密快要掩藏不住,才会梦到自己失去她、失去生命的场景,可那竟然不是梦,而是真的,真实发生过的事。
“不,达芙涅,我那时候并没有平安,我在回尼洛斯找你的路上死去了。”
被烧焦的树砸断脖子,那该有多疼啊!达芙涅心疼地抱住她,与她紧紧相拥,更加坚定了这一世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的想法。
活下去!
人类在强大的神衹面前最卑微的愿望。
如何做到?用她尚且年轻诱惑的身体向他乞怜,主动投入他的怀中吗?只可惜太阳神既非好色之徒,也非良善之辈,只要他愿意,夺走一条人命不会比踩死一只蚂蚁产生更多愧疚。
但只要达芙涅稍加思考阿波罗在人界和神域的风评,她会立刻察觉出一捧鲜花中蠕动的爬虫,于是她问:“缇娅,太阳神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
“年轻尊贵,”缇娅毫无犹豫,“并且非常非常仁慈!”
受到他庇佑的国家,没有一个不赞叹他的宽厚,争着抢着供奉他;那些没能被他纳入麾下的城邦,也日夜企盼着太阳神的垂青。
这样爱民如子的神,怎么可能会为一个女子而屠杀整个国家呢?
可是卡珊德拉又的的确确是阿波罗的祭司,她和达芙涅也没有私怨,倘若没有阿波罗的命令,卡珊德拉并没有伤害尼洛斯国的动机。
这一整件事充满了蹊跷,缇娅让达芙涅平复心情,将刚才断断续续说的话再重新梳理一次,直到达芙涅提到,自己本来打算答应阿波罗的求爱,却不知道为什么,几乎是在一瞬间变得非常厌恶他,厌恶到根本不允许他触碰自己。
“所以缇娅,这个世界上有无缘无故的恨吗?”
“没有。”缇娅坚定地摇摇头,“不仅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更没有无缘无故的爱。”
“缇娅,我想我不幸成为两位神衹斗法的牺牲品了。”
在这世上只有一位神明拥有着如此神奇的力量,那就是爱神厄洛斯。据说他背上的箭囊有金箭和铅箭两种箭矢,金箭能使两个毫不相干之人疯狂相恋,而铅箭则能让如胶似漆的爱侣恨不能杀死对方。
眼前的情况渐渐明朗起来,阿波罗或许得罪了这位爱神,对方誓要给他一点教训,于是向阿波罗射出了爱的金箭,又朝达芙涅射出铅箭,令达芙涅对爱情避之如蛇蝎,阿波罗承受爱而不得的痛苦因此日日煎熬,罪魁祸首看见这一幕指不定在哪里偷着幸灾乐祸呢。
达芙涅低迷的情绪终于得到了抚慰,她有了自己的判断,接下来就是验明真伪的时候了。
想要知道二位神明之间的过节,必然要去神的使者、祭司们口中打听消息,这事关重大,缇娅决心一个人前往厄洛斯的神庙,最快一天来回。
达芙涅一整天都坐在阳台上看升起又落下的太阳。
阳台上花的叶子突然蹦跶了一下,一只蟋蟀待在上面大声吵闹着,让达芙涅的心情更加烦恼了。
黑夜女神为世界戴上一面黑纱,达芙涅挨不过困意悄悄睡了过去,突然听到卧室门被推开的声音,她警觉地抬起头,果然是缇娅回来了。
“祭司们怎么说?”
缇娅将背上的金色弓箭取下,挂在墙上:“阿波罗和厄洛斯之间的确有过节。两位神明都善于使用弓箭,阿波罗的箭是弑神的利器,厄洛斯的箭能操纵情感,明面上两人分不出高下,但私底下认同阿波罗的神更多。”
“厄洛斯对此感到不满,扬言要让太阳神吃尽爱情的苦头,而阿波罗却说——”
“爱情是这世上最无能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