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在下的眼睛。”青年人一袭雪白的衣袍,面容和声音皆隐于帏帽之下,却莫名有种令人信服的力量。
小丁见他打扮得道骨仙风,一时竟也没质疑,只呆呆地道:“如何做?”
青年笑了,忽然抬手摘下帏帽,露出一双弯弯的眼眉。小丁平生也没见过这样漂亮的男人,忍不住后退一步,险些踏进河里去。
“只需站在此处,用双眼仔细地看。”青年将帏帽收进背篓,抬手点在小丁前额,“看好那艘船上的一切。不能移开视线,也不能遗漏任何细节,好吗?”
对方的手指冰冷异常,小丁忽然感到眉间一刺,迅速后撤,捂住了脸。抹下来一看,指尖沾上一点新鲜暗红的血迹。
“不必担心,只是灵狐的眉间毛而已。”青年指间夹着一根银白的细针在他眼前晃过,转瞬即逝,“这是在你眼中施下咒法,现下你看到的一切,在下便如亲眼所见。”
听着像是个疯子。所幸小丁也不是个有脾气的人,又收了钱,只得擦干净了脸,依言站在码头。他就这么瞪着眼睛,直望着宝船从远方的一个小黑点渐渐放大,又变成近处的一座山。
对方并未交代要看到什么时候为止,他便直勾勾盯着宝船落了锚、下了货,若不是正撞上婴宁一行人下船,恐怕他要傻傻地站到天黑。
——“我看见爹走下来,险些就和我对上眼神,这才躲了起来。”小丁委屈道,“后来几日,那船上还陆陆续续有人上下,我拿不准,只能继续帮他看着。”
老丁忍不住了,破口大骂:“你脑子给猪啃了?什么疯疯癫癫的泼皮就能把你收买了,为了一吊钱把老丁家上上下下全搭进来!”
此话不假,老丁家上下的的确确是只剩他们父子俩了。
小丁又是呜呜地哭,一旁婴宁却早已变了脸色。
灵狐、咒法、针刺伤。
白狐!
她忽然揪住小丁衣领:“那人长什么样子,你在家乡时见过吗?”
“没、没见过。”小丁吓得连哭都不敢好好哭,只道,“黑黑的眉毛、白白的脸,干干净净的,怎么看也不像是疯子呀。”
婴宁忽然掰着他的脑袋,细细察看他眉心那处微不可察的血点。几日过去,伤口早已愈合,只有一点没擦干净的深褐色血垢挂在眉毛上。
她借着看伤口的姿势,暗暗用法术探查,果然在小丁的双眼处感受到了一道丝线般细微的灵力联结。
这细丝的另一端,想必就连着那白衣人的眼睛!
婴宁脑海中如过电一般,甩手便要循着线索追过去。下一刻只听“啪”一声,她竟被不知何时逼近的鄢将军死死拽住了手腕!
因逆着火光,鄢将军的面容在阴影中晦暗不明,眼神也随着火焰的跳动忽明忽暗。婴宁下意识便想扯个借口离开,谁知鄢将军却更用力地捏住了她的关节间隙,筋骨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鄢将军死死盯住她双眼,道:“狐妖。”
刹那间,婴宁呼吸停滞,好似听见自己脑海中哪根弦忽然绷断的声音。
余光中一道若隐若现的微光轻飘飘坠地,半死不活地暗下去。她这才意识到方才那道法术已经自行断开,想必是那一边的人通过小丁的双眼窥见了这一边的变故。婴宁暗骂一声,脑海中乱成一团浆糊,竟萌生出干脆用法术杀出去的念头。
她手心已经攒起无形的灵光,准备优先放倒面前这个最大的不可控因素——她虽能使些刀法,却终究是花拳绣腿,决计拼不过人家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正经武人。
鄢将军接着道:“连那狐妖的事都知道,你究竟是何人。”
“?”婴宁愣住了。
鄢将军蹙眉。
婴宁这才露出个恍然大悟的神情:“哦……哦!”
……
寒风萧瑟。站在城楼之上向下望去,来往行人就和蚂蚁一般大,来去匆匆,不知在忙些什么。
婴宁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冲手心呼出一道浓白的热气。
“这能看见什么。”鄢将军被冷风吹眯了眼,有些不耐烦地压下毡帽,“你自己去送不就行了。”
婴宁轻哼道:“我才不送他,臭老头儿。”
鄢将军从毡帽下露出半只眼睛,上上下下地将她扫了一遍,过了半晌才拽紧领口,声音闷闷地传出来:“今日一去,你知道何日能再见?”
婴宁顾不得听。她正探出上身,眯着眼望向城门前停靠的马车。这距离对常人来说太远,她却看得一清二楚——马车前王子服正帮忙将行囊搬进车厢,对老丁头啰嗦了许久,不知在交代什么。
老丁头听着便走了神,忽然扬起脑袋向她的方向看过来。婴宁下意识就往回缩,想起对方那对昏花的老眼,这才放下心来,靠在城墙上继续这场单方面的对视。
老丁头似是搜寻了许久,看不见什么人影,也只得悻悻地叹了口气,转身上车。
“……”婴宁这才冲他的方向挥挥手,“路上小心。”
鄢将军在她身后表示不满:“喂,你有没有在听?”
看着马车摇摇晃晃上了路,婴宁这才直起身翻了个白眼:“他才用不着我送。满脑子只有他们老丁家的独苗苗,我算个屁。”
“……你会后悔的。”鄢将军不知想到了什么,一时默然。
婴宁又何尝不明白道理。只是她这辈子没做好的事情太多了,实在不差这一桩。她松动肩颈,收拾好心情,这才转头望向对方:“行了。说话算话,我把知道的都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