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远侯上回问我,”宁寰一抬眼,两只磨圆了的墨玉棋子以暗器的势头“啵”地打中了千润的嘴皮,“母后病危那晚他在月华宫见过你,看你满头大汗地从寝殿跑出来,还以为你要谋害她,结果第二天母后伤势缓解了,他也就没追究此事。”
千润是真的满头大汗了:“我、我那是在藏书阁收拾东西的时候听说娘娘病危,连夜探望过了才放心搬来扶桑宫……”
宁寰对她的狡辩无动于衷,望着窗上流光溢彩的珠帘,轻轻抚摸着鸽子的脊背:“所以你非但不能责怪我,还应该配合我才对,一是定远侯此人表里不一,二是我希望母后早日把思路放回正途上来,比如说,意识到催促我延续血脉并不是当务之急……”
“你没事不要摸鸟背。”
宁寰不悦道:“你没事不要打岔。”
“不然鸟会以为你想帮它延续血脉。”
“……?”
宁寰一怔,僵直地举起两只手。沉默片刻,还要跟不断拿头蹭他肚子的老伙计解释:“等等,你别误会,你我只有同袍情谊,我也没有龙阳之癖……”
千润本想指着他嘎嘎大笑三声,想起自己是庄严而清高的仙人,咳嗽一声,脸板得比刚才还要冰寒:“我也提醒你一句:别以为无端害人是什么义举,说不定娘娘关心的事比你关心的更趋向正途。”
“正途?”宁寰冷笑一声,拎起鸽子丢在一旁的软垫上:“你们认为的正途,就是用乱世中的安宁诱骗无辜少女前来汤虞国,舍身继承我们被诅咒的血脉吗?”
千润哽住。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个?是在暗示阵眼的由来,还是“血脉被诅咒”确有其事?
她逃避式地移开视线:“那个,殿下,你之前也教训过奴婢,以我身份不该知道这么多的……”
“晚了。”宁寰说着,心情奇异地好了起来:“结界的秘密你也知道了,某些乱臣贼子的筹谋你也——大概从梦里知道了,这不是什么秘密,而是你应该推测出的真相:所有受结界保护的人都是天然的戴罪之身,到了阎王爷那里,会比一般的白身鬼吃更重的罚。”
白日青天的又提阎王爷,他也不怕阎王爷晚上来找他,治他一个不避名讳之罪。千润尝试理解他的话,正在旁敲侧击还是直言提问之间犹豫时,轿子忽然晃了一晃落下来,害她险些咬了舌头。
“到了到了,你要是还不服,我找人来评评理。”
她也没想到目的地还是这个茶馆,宁寰拽着她上了刚修缮完成的二楼,掌柜、小二不在,甚至一个茶客都没有,只有角落的一张桌子上摆着一盆墨菊,若说“开到荼蘼”,似乎还够不上它难得一见的好颜色。
“解辰、解辰!”宁寰高声嚷嚷着,莫名带着请人作主的急切,“我冤枉死了,你来跟她说说怎么回事!”
千润这才发现墨菊后面坐着一个青年男子,身形魁梧、体貌端方,只是一张面皮上驳杂着片片的黑色暗沉,这才得以隐没在墨菊后。
名叫解辰的男子比两位来者都要沉稳得多,亲自招待了茶水,才叹了一声道:“本来还想亲眼看看那人的倒霉样,谁知月华宫的防御更加结实——罢罢罢,这回的螃蟹是我挑的,也算是亲手替族人报了仇,痛快、痛快!”
看来宁寰和这人相当熟稔,免了寒暄,扯着千润的袖子道:“看见没有,我也是受人之托!”
千润呆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这位解公子是、是定远侯的仇人吗?借着你的手让定远侯浑身麻痹就是……他的复仇?”
“用不着借我的手,这人是个百年难遇的天才,我慢慢解释给你听。”宁寰兴致勃勃地用手沾了茶水,在桌上写出“解”“辰”二字,又在下面各加了个“虫”字底,“你知道呼名落马之法吗?当年陈和靖就是用这招收服荒烟国国主的,解辰反其道而行之,大胆舍了姓氏,陈和靖胆敢欺负蜃族,便会终身被螃蟹欺负,这一连串的圈套,靠他那个猪脑子怎么想得明白?”
千润生怕被拉到猪脑子的同等级别,发动全部脑力勉强跟上了,再看解辰时,只觉得那一块块的黑斑更加不祥:“你也是蜃妖?那……你拿姓氏做出诅咒,恐怕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吧?”
解辰冲她微微一笑,那笑容很快隐没在黑气中:“蜃妖?姑娘此言差矣,从下咒那天起,在下便已是蜃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