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的清晨,在晨雾还未消散之际,低调的车驾便在颠簸中驶离了显阳城。
小津说:“我伤情已好,可以在您身边打杂的。”
宁谦说:“现在我好像是最能打的一个。”
苏更阑瞥了眼铁骨铮铮的侍卫,他一副背后有人撑腰的自信感,撑腰的那人只能是万尧清。苏更阑抿唇,认了。
然后把矛头转向另一个,“我说让你安安分分陪在宁叔身边,你跟着我来干嘛?”宛若长辈训话。
弟弟模样还真有点像做错事后的孩子,卑微垂眼,“这是老爹的意思,他不让我卷入宁家那摊交叉不清的烂事里。他说,他可能永远无法抽身,唯一的愿望就是我别受到牵连...故而,故而......”犹犹豫豫的惹人心急,当大哥的催促:“再打磕巴我现在就把你踹下去。”
“故而与我断绝了父子关系!”宁谦紧忙接话。
小津知情,没说什么,只那眼神中有一闪而过的同情。
闻言,苏更阑讶异地沉默着。
宁家处境鲜明,曾以经商为名而暗中帮贪官“洗钱”,日后绝无转圜余地,估摸着秋后便得宣判问斩。如果宁谦不及时脱身的话,恐怕没有好下场。
另外,哑毒纵火案有宁老爷暗中推波助澜,是个绝对罪无可恕的罪人,以万家刚正不阿的门风,万尧清不会保他的,顶多留他全尸,总之死罪难逃。
苏更阑叹了口气,他望着宁谦,“我无意卷入政治纷争,只在意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能不能耕好。你如果不嫌苦累,那就跟着,我也是第一次真正管理十几家寂声楼,的确需要人手。若你有一天耐不住寂寞想继续流浪天涯当大侠,我也不拦着你。”
宁谦的双眼瞬间亮了起来,“谢大哥。”
“谢先生。”宁谦跟着说。
苏更阑纳闷:“你谢什么?”
“...没,没什么。”小津赶紧看别处。
于大义,苏更阑该对姓宁的深恶痛绝才是;
可于私情,他却真的割舍不了收养之恩,更没法对宁谦不管不顾。毕竟宁老爷作为一个父亲时,他对宁谦、对苏更阑,都是非常疼爱和友善的。
一想到之前自己筹划连锁寂声楼时,宁老爷在私牢里含泪紧紧握住自己的手,把宁家家产全部交付的那个场面时,苏更阑心中顿时涌生出浓烈的酸楚和惋惜。
“宁谦,上一次你给陆家松透露我们的行踪,是误以为宁叔在陆家手里,救人心切,加之本身对将军府恨之入骨,故而站错了队。
“可你这一站错,害得小津一个武士一辈子落下腿疾,六名训练有素的玉骨暗卫陪我困在地下密道中而丧命......这是我们谁都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
“先生,我无妨的。”小津看了看苏更阑,又看了看宁谦,不愿因自己而影响他们好不容易缓和的兄弟之谊。
望着宁谦惭愧的神色,苏更阑接着说:“这一回,不许再出现自作主张的情况,有什么难言之隐都得给我吐干净,我们一起想办法解决。”
“我会的,大哥。”宁谦发誓。
苏更阑这才转向侍卫说:“以后你年老时,风雨天里很可能会风湿腿痛,走不动路的时候就使唤他当你的人形拐杖,不用客气,知道不?”
“我,我也会的。”小津的反应有些奇怪,他好像有点不好意思,又把头扭到一边去了。
端坐于正中央的小苏挑了下眉。
他忽然回忆起越城之行也是他们仨这么个倒霉组合,“希望这次一切顺利吧。”
“可能不一定吧......”宁谦小声嘀咕。
小津默默搭腔:“老丞相、巫奇朵,这两个隐患不除,咱们这取经路上恐怕比九九八十一难还难过。”
“阿弥陀佛。”苏更阑在摇晃中闭目养神了。
善哉善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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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要说起来这苏阑军师曾自创的手语书卷,里边有不少符号派上了大用场。
一是用作小组刺杀行动,在不方便出声沟通时打个手势就能知道下一步该怎么配合;
二是用作传递密信,只有自己人才看得懂手语之意,即使被敌方半路截胡也不用担心,因为他们根本领悟不了;
三是用作自救,若被困住或被俘,可尽量留下特殊记号;
四嘛...便很有趣,那就是苏军师会用手语蛐蛐人,重点蛐蛐三品平西将军。
那时两人互看不顺眼---军师嫌将军粗鲁,将军受不了军师磨叽。一个是舞文弄墨的,另一个是舞刀弄枪的,照理说他们简直天作之合,但事实上俩人针尖对麦芒。
平西将军建议猛攻的时候,苏军师偏强调迂回;
苏军师提议把粮仓修在这处,将军非得先呛个两三轮,最后才肯认命乖乖修建去;
万尧清打了胜仗带兵回来,自诩意气风发时,旁边的苏军师瞅他一眼,然后闷不吭声在纸上写下四个大字---【飞扬跋扈】
到后来,两人之间的攻击从战事降格到人身,只要在孟听海的大帐里见上面,万尧清就得阴阳怪气几句:
“苏军师这细皮嫩肉的,比刚挤出来的羊奶还白!
“呦,这细胳膊细腿,怕是我轻轻一捏就能断了吧?
“您今儿这喷嚏连天的,又着凉了?怎比女子还娇弱?”
嘲讽,调侃,关心...反正各种语态都有,每次不把军师气的脸红都不罢休,可谓恶霸!
苏阑是个哑巴,耳朵也聋了一只,但纤长漂亮的手就是他的嘴,经常现场做出一个【笨蛋】的手语怼回去,那表情冷冷的,文人连骂人都是一本正经的,几乎没什么攻击力。
但那不卑不亢的样子有时比堂堂将军还傲几分,万尧清似乎很喜欢看到苏阑这个傲慢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