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上滑落的夏雨在石板上溅起水珠,片片红花缀在青茫茫的雨景中,送来几分清新的凉意。
“听成耀说,陈浮确的生辰快到了。”文清停了手中女红,似笑非笑地盯着窗边看书的黄衫女子。
她淡定翻页:“什么时候?”
“下月月末。”柳文清未瞧出端倪,眉眼微弯调侃道,“既然你反复向我澄清你俩是朋友。那再怎么着,身为朋友,你得备份礼吧?”
五月下旬,那还早着。
怀玉合上书册:“这是自然。你们准备送些什么?”
文清当真仰头想了想:“世子喜武,送本稀世武功秘籍?”
“那我也去寻一本,跟你们一起送给他。”怀玉余光瞥见远处游廊婢女走来,她猜测是陈浮确候在府外,垂手摸了摸腿上微痒的伤口。
柳文清微滞:“这么敷衍?”
谈怀玉笑道:“高公子与陈世子打小的交情,这怎么能算敷衍呢?”
正巧婢女通传。
“不必留我,我还得回府绣这未成形的鸳鸯。”文清盈盈起身,领着芸香离了谈府。
不多时,怀玉出了小院,遥见青衫公子背手立在檐下听雨。走近了些,那人闻及后方脚步,回身浅笑。
“伤好些了吗?”
怀玉知他照例关心朋友伤势,可心中依旧是有根羽毛在轻挠,她捏着手心,忍了忍笑意:“快掉痂了。”
“那就成。”两人各自撑伞一同下了台阶,“那处离谈府不远,约莫一刻钟的路程。”
周围雨势渐小。
“我听说了徽州那晚的事情。”
“你该不会是认为我下手狠毒吧?”
“并不是。”陈浮确眸色沉沉,“我只是在想,你应该是受了极大的委屈,否则不会出此下策。”
谈怀玉一愣,竟不知如何作答。
“五日前,你见面便夸我沉稳。其实你也变了,不是吗?”他撑伞走在外侧,“去年秋日还说自己时常逃避,可年关去了北疆,仿佛整个人都脱胎换骨一般。”
“并非如此。”怀玉否认,“萧阳也好,徽州也罢。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过是我的惯用手段而已。”
“手段?这明明是计谋。”他认真纠正,“为何你话中总是贬低自己?”
她心一颤,神情有些飘忽:“我本性就是如此,谈不上什么贬低。”
“下元夜你说无意克服,逃避困难,在闹市说趋利避害,贪生怕死。但在萧阳大火之后出谋划策,诊治伤患,又以命要挟,拖住叛军。当然还有许多,我一时想不起来。”
“……这些比起奔赴战场的将士实在算不了什么。”怀玉收紧微湿的手掌,“若非赎罪,我不会这样。”
“为什么要比较?”他眼底掠过一抹怀玉读不懂的复杂情绪,“你以责人之心责己,但做不到以恕人之心恕己。人无完人,这可是你教给我的道理,难不成是你给忘了?”
她喉间一哽,又是摇头:“……我没忘。”
“我恨不得将世间所有的赞美词都往身上搬,不想你却如此,”他转着眼珠,找不到词来形容,“自谦?”
怀玉心上巨石像是被人掀翻,骤然变得轻松:“当真不算自夸,世子本就是大历第一。”
正说着,身侧的陈浮确停下脚步,谈怀玉随之一顿。
“到了。”
她循声抬头,不见招牌,只见两排彪形大汉和两个威风凛凛的石狮守在门侧。
其中一人发问:“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陈浮确拱手,换上一抹笑容:“在下陈九如,昨日未正刚递了帖子。”
那个大汉随即掏出书册,快速翻看。
他横眉冷竖,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扫视:“这位公子既是陈九如,那这位姑娘该不会是这帖子上的王大星吧?”
她斜睨了眼憋笑的某人,颔首道:“正是小女。”
那大汉古怪上下打量,最终招手:“行吧,你们进去。”
两人刚刚迈过门槛,便听身后大汉叽里咕噜地小声吐槽:“挺机灵的一个姑娘,不想竟取了个这么俗气的名字。”
头顶上传来某人幽幽地反问:“俗气吗?”
“还好。”谈怀玉想了想,“东方大明星,银辉照千里。”
没想到这二字还能从诗句中寻到来源,不过。
他抿唇:“这句诗,还未曾听我阿爹读过。”
“饶是表哥的父亲博学,也没听过这句诗。”怀玉目光在狭长的走廊墙面略作停留,最后带了几分笑意落到他脸上,“因为那是我方才随口编的。”
他眯眼,心情极好:“嚯,你耍我。”
这时出了长廊,眼前豁然开朗。
庭中游人看客来往,上空明灯烛火高悬,四处挤满了各式勾栏,茶坊商铺、食店酒肆、戏台影戏、说书耍杂,应有尽有,仿佛进了那扇门,里边就是另一个缩小的上京。
原来是个一眼望不到头的热闹瓦子。
“上京南瓦,光勾栏都有十二座。”
怀玉觉得新奇极了,走在路中,眼神不由自主向两侧发散。那边台上几位戏名角唱完新词,周围子弟拍掌叫好,连忙端着红布铁盘,一路搜罗过去,不一会儿,上面就堆满了白花花的赏钱。他们走了几步,前方又有客舍包着头巾的店小二正向路人推销着新酿的果酒。
“东西南北中,好酒在手中。”他笑眯眯地向他们递出两杯墨色的香酒,“姑娘、公子要来一杯吗?”
“想喝吗?”
“你酒量如何?”谈怀玉不答反问。
陈浮确轻呵一声,似认为她在小瞧他:“千杯不醉。”
她笑了笑,掏出碎银子递了过去:“喝。”
怀玉端着酒杯提步,忽察觉身边无人,回首见他拉住小二,于是她退了回去,听到他在询问。
“这位兄弟,你有在这处听说一个叫虞老五的人吗?”
“当然听过,不过虞老五一般夜深才会出来。”小二笑了笑,“公子寻他做什么?”
陈浮确:“他从前在城外救了我和表妹,我们听说他在瓦子里当差,正巧今日找到南瓦,这不,刚向你打听到他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