誏寒溪头疼,他独自一人来此,为的是见那叫阿瑶的小丫头一面,阿瑶与他一并被下了咒,找到她轻而易举,只是...找到了又能怎样,她不过是一个小姑娘,而且马上就会被那些她所依赖的镇民们抛下水。坠入水里的感觉是什么样的,誏寒溪还没尝试过,他也不知道,不知觉中,他想起了梦里的那个女子。此时他早已移步至一间偏僻的草屋前,木门前有三四个壮汉站在那,门房紧锁,从内散发出一丝丝恶臭味,还有那细微的哭泣声....
誏寒溪已然确定这草屋内的人,只是这么多人围在这,是刻意不让里面的人偷跑出来,看这形势,就快要到祭祀的日子了。誏寒溪呆立在栏杆处,有一两个壮汉见到他,确实没认出来,只稍稍瞥了一眼他,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继续看守。誏寒溪走近,负手而行,壮汉见他也不走,开口骂道:“哪来的.....”
未等他说完,誏寒溪略施法术,壮汉们的头低了低,想竭尽全力地睁开眼睛,却怎么也做不到,随后都一闭眼,整个身子瘫倒在地。誏寒溪打了个哈气,缓缓走到草屋门口,两眼望去,透过草屋,屋内只有一个活人,他开口便问候道:“有人?”
屋内孩童哭声不止,似是没听到誏寒溪的说话声,誏寒溪又礼貌性地敲了敲门,再道:“有人?”
屋内哭声渐渐停了下来,传出来孩童稚气软糯的声音:“哥?....是你吗?”
誏寒溪挠了挠头,半晌回道:“誏寒溪。”
屋内再无动静,好一会儿,才有个身形娇小的人来开门,嘎吱一声,面前的孩童容颜尽显,是阿瑶没错。阿瑶吸溜一声,用衣袖擦了擦眼角的泪珠,这回她身上的衣物倒不似先前的粗布,反倒是换了身粉嫩的衣裳,做工算不上精细,比起她之前穿的那些,倒也不错了,阿瑶的小脸也被擦得干干净净,但她双脚依然光溜溜的,头发也乱蓬蓬地。誏寒溪往屋内瞟了一眼,一个小板凳上好好的放着那么一两个梳妆要的簪子,和一双同衣裳一般粉嫩嫩的绣鞋。
阿瑶望着面前的誏寒溪,愣了一下,她悄悄往屋外望去,围着草屋的大人们有几个瘫倒在地,阿瑶背脊一寒,刚要说什么却立马止住了,她迅速关上门,“砰”的一声。风拂过誏寒溪的发梢,他这是...被嫌弃了?不对,他此时是顶着另一张脸,还把这些壮汉们撂倒了,冒出个陌生人,这么害怕也正常。
誏寒溪将容貌变回来,他伸出一只胳膊,摸向房门,触感不再是木头,而是如清水般柔和温暖,慢慢地,他整个身子也进去了。此时在阿瑶眼中是只有一只胳膊从木门冒出,着实让人害怕,她往墙角缩了缩,眼泪不断地落在地上,再不敢发出声来。但慢慢地她看清后来的人,倒先松了一口气,阿瑶眼睛彤红,有些哽咽道:“你...你怎么来了!”
誏寒溪再仔细看了看这间小草屋的布局,简陋,一张破草席铺垫在一旁,一张小板凳,一筐草篮里只有一点点的土豆红薯,草席的旁边摆着两个泥碗,除此之外,她身上的绸缎,和板凳上的东西,都与这间屋子显得格外突兀。
他望着在角落里泣不成声的阿瑶,问道:“你去过河边了吗?”
阿瑶大口喘着粗气,小手撇开鬓边上的一缕发丝,两眼红的出奇,她狠狠地瞪着面前的男人,待逐渐冷静下来后,吐出这么一句:“出去。”
语气不够强烈,让人听了有些发笑,但她生气的意思倒也很明显了。
“不想说也没关系,”誏寒溪席地而坐,从怀里掏出一张符箓,夹在两指之间,抖了抖这张符箓,“我有办法让你说,但是...会粗鲁些。”
阿瑶不敢出声,誏寒溪见状,继续说着。“我啊,可以让你吃下一种虫子,让你这辈子只能说真话,否则腹痛致死,”誏寒溪露出个假笑,接着说,“还可以把你变成听话的傀儡,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还有还有...”
誏寒溪每说一种方法,阿瑶脸色就苍白几分,毕竟她与誏寒溪算不得相熟,他法力高深,又怎么是她这样的小孩子抵挡得了的。阿瑶偷抹掉挂在脸边的泪水,声音有些哑,服软道:“没...没去了。”
誏寒溪得逞了。“你这么梳妆打扮,”他停顿了一下,“是为了祭河神?”
阿瑶听他这么一说,心里很不是滋味,她忙解释,可怒气却不减。“祭?”阿瑶回道,“池娘子说过的,我,我是要....”
“那你为什么要哭?”誏寒溪话语虽平静,却依旧如刀割,“你早知道了不是吗?”
“我...”阿瑶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话到嘴边,又不知道怎么反驳好。
誏寒溪拿起地上一根枯黄的稻草,开始把玩起来:“你知道他们要拿你去祭祀,祭河神,那是要把你扔到河里,一直到...”
口鼻无法呼吸,身体沉入最底下,冰冷寂寞,就连想获救都发不出声来,最为凄惨的孤寂。这事誏寒溪对这件事的初步看法,毕竟他也没沉下去过,只是听着过往的人那么说的。
“我做了个梦,”誏寒溪平静地诉说着,“不过怎么想那都不可能是我的梦。那是你的记忆,多年前有个女人,她从祭祀的轿子里逃了出来,她...”
她拼命的向你祈求,让你替她去,她的怨念让誏寒溪都不寒而栗。
“你住嘴,”阿瑶满眼恐惧地看着面前这人,委屈道,“你根本不明白!”
誏寒溪明白的,从昨日夜里开始,阿瑶的全部记忆就一直深入他的认识之中,就如同看一件事物从头到尾,现在他看完了,也该做些什么了。他说道:“你我皆被下了咒,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誏寒溪的话刺中她的心:“你不想死...”
阿瑶不敢乱动,目光从未离开誏寒溪,誏寒溪也呆呆看着她,两人僵持许久,还是阿瑶先出声了。誏寒溪也开始庆幸,还好他来的时候设了结界,没人找得着这,就算找到了也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阿瑶开始大叫起来,喊道:“不公平!为什么....为什么我必须得去?”
“上次去河边跟在你身后的女子...她说了什么话吧。”誏寒溪将符箓收回,阿瑶这么一喊,他可受不了,随后紧捂双耳,一时忘了用咒法。
梦里的阿瑶,一直对池娘子的话言听计从,她每每被池娘子教导好好敬畏河神的时候,总会有苦涩之感。池娘子害怕阿瑶冒出想要逃走的想法,所以每每叮嘱她,阿瑶也一直铭记于心“誏...誏寒溪,”阿瑶双手覆于地,跪坐着,朝着誏寒溪哭喊道,“求求你,你能不能...能不能带我走,让他们不要那么做了?我始终搞不懂...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用那么多人的性命,去祭祀一个毫无形态的人,他们...明明他们都错了!”
誏寒溪一脸的毫无波澜,平静十分,他眨了眨眼,看着面前狼狈不堪的孩童,将手中稻草扔在一旁,冷冷道:“那妖物已经知道了你,你在哪,跟谁在一起,甚至你说了什么,干了什么....它都知道。我不能把你带走,如若真的能,那这镇子里的习俗,他们的想法....”
誏寒溪不敢说话了,喉间堵塞,那如果他将坠神除掉,那这镇子里的习俗是不是还会如此,他们是不是还是不会相信道士,还是祈求神明,还是愚昧无知,还是想着以人易安,那他除了这妖物,赔上了自己的性命,有什么意义?他带走的这个孩子,将来是否有造化不说,那以后被他们拿去祭河的孩子呢,他也要带走吗?
誏寒溪顿了顿,再道:“我...”
阿瑶抢先再哭道:“誏寒溪...我求你,我求你...”
阿瑶双手置于地,脑袋开始往地上磕,一声两声,声声充斥在他的耳内,不知道多少下过去了。誏寒溪心绪不平,他慌张起来了:“你那么聪明...明明知道他们满嘴的谎言。”
阿瑶不再向他磕头了,她抬起头拼命地呼吸着空气,汗流浃背,小脸变得扭曲了起来,她喊道:“我知道,他们就是想让我去祭河神!池娘子的孩子,她的丈夫,姐妹...他们,他们都...可是...可是....”
阿瑶两双眼珠子望着誏寒溪,满是不甘,她竭尽全力的吐出自己真实的想法:“可是我还不想死,我...我也不想让他们再错下去。”
“我还有那么多的事去做,”她继续道,“我还没出过镇,我还没看到...还没看够这世间的一切。以后的人,他们同我一般,他们也会想出去,也会想看看...”
很久很久之前,那个被抛下河的女人对阿瑶是那么的好,她长相是镇里数一数二的,她胆大的很,阿瑶不敢做的事她敢做,阿瑶不敢骂的人她敢骂,那些奇形怪状虫子她也不怕,在当时的阿瑶眼里,她似乎毫无畏惧。但到了最后,阿瑶才知道,原来她也会如此的害怕,也会如此埋怨...咒骂他人,这是她第一次见她如此表现。
也是她平生第一次知道,原来,死是那么的可怕。
原来,嫁给河神只是一个谎言。她所爱的镇民们,正在把每一个人推向死亡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