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蒙山道,大雪倾覆。
北方初春时节的最后一场大雪来得又疾又紧,积雪封路,正在赶路的某人缩着脖子往手心呵气,厚重软和的灰袄将自己裹成了个球,背上尤自背了个青色的包袱。
雪渐渐大了起来,胯/下的驴子晃着脑袋,鼻孔里喷出两道白烟,四蹄踟蹰徘徊不前,这就是累了不愿再往前走了。
“哇好家伙,脾气比我还大。”灰衣少年挑眉正了正兜帽,兜帽下是一张苍白的脸,却唯独有一双湛然明亮的眼睛,她细声微咳,抬眼见前方遥遥坐落着一间小客栈。
“风雪小筑。”
她念出匾额上歪歪斜斜刻着的字,苦恼挠头:“不行啊我们没钱了,住不起客栈。”
驴似乎听懂了她的话,在原地烦躁地拿蹄子刨雪,似乎铁了心不愿绕道离去。
“好吧好吧。”灰衣人翻身踩到雪地上,抻了抻手中“批卦算命”的幡子,牵着手底下这头犟驴,迈着轻快的步子朝客栈走去。
“吱呀——”破朽的门扉嘎吱作响,风雪呼啸,灰衣人压抑着咳嗽,伸手掀开布帘,一只脚迈进店中。
“请问——”
话还没说完,三枚铁蒺藜擦着她耳廓“哚哚哚”钉入门框,白衣剑客犹在滴血的剑尖离黑衣大汉的喉咙不过三寸,在他背后,一柄软剑如蛇吐信一般,正卷向他的背脊。
屋内陡然一静,数十道带着凶意的目光齐刷刷扫向门口这不知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不速之客……的脚下。
脚下软绵绵的触感提醒她踩着了一具尸体,嗯……大概是这些人的同伙。
“噼啪——”炉内的柴火恰此时发出响声。热气熏在脸上,一同扑面而来的还有屋子里淡淡的血腥气。
灰衣人默默把后半句“住店可以赊账吗”咽了回去,收起“批卦算命”的布幡,一同默默撤回的还有踩在别人同伴尸体身上的脚。
“咳咳,要不……我等诸位打完了再来?”
一阵诡异的宁静。
“噗。”被数十人包围在正中的白衣剑客闻言饶有兴味地看向灰衣人,剑眉微挑,低笑出声,一手纵剑不慌不忙地将身后偷袭而至的软剑劈成数截,反手捣穿了黑衣大汉的喉咙,血雾喷薄而出!
眼见数十人围攻仍落了下风,分舵的兄弟死伤太半,持鞭的黑衣女子恨声道:“孙笑花!我六分半堂此行无意与你为敌,你骤然发难是在发什么疯!”
白衣剑客闻言哈哈大笑,笑声里满是狂放狷介,他笑:“怎么,只许六分半堂的人做蔡京朱勔的狗?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是要去追杀那于雁门关杀朱勔的青衣人?孙某看不惯,就要与你们为敌又如何?”
偷摸转身欲走的灰衣人闻言脚步微顿,不妨猛地朝后一个趔趄——原来是手底下那头犟驴为血腥气所激打了个响鼻,自她手中挣脱了缰绳,转眼便头也不回地跑出了二里地,身影为大雪吞没,只听到风中传来一声声“快活”的嘶鸣。
!!她花了足足十贯钱买的驴!
灰衣人肉痛地捂脸叫出声,这一声再次成功吸引了屋内人的注意,她缩了缩脖子,眼神发虚:“咳咳,抱歉,打扰诸位雅兴了,我这就走。”
“谁都别想走!”黑衣老人沉声怒喝,手中长鞭挥出,劈向灰衣人!
“不是吧大哥,我又不是你们要找的那什么青衣人!”手中“批卦算命”的布幡朝前一掷,整个人狼狈地朝后跌倒在地,这一掷、一跌恰好躲出长鞭的攻击距离。
“呵,臭算命的!就你这痨病鬼自然不可能是!”黑衣老者冷笑着看向地上不堪的灰衣女子,很快收回目光,浑不将她放在眼里,全力与众人困杀那白衣剑客!
白衣剑客出剑,他的剑和他的人一样桀骜不驯,快若雷霆。
一把一往无前,势比万钧的剑,最可怕的还是他的剑气,锐无可挡,仿佛能够荡拂天地的剑气。
被排除在外的灰衣人躲在安全地带看得津津有味。
在这股剑气之下,六分半堂此次行动中还活着的人又倒下了数个。
站着的人已为数不多,可他们仍不退。
白衣翻卷,孙笑花自残破的包围中杀出,没有人上前阻拦,冲天的剑气,谁阻拦,谁就死。
于是他杀出,就在灰衣人意犹未尽暗道可惜的时候,视野倒转,天旋地转间她已为人夹在腋下,只闻“吁”一声长鸣,整个人被掼上马背。
“驾!”高高扬起的马背上,灰衣人只觉五脏六腑都被颠得移了位……想骂人。
“今日就到此,不打了!”
头顶传来孙笑花疏狂不羁的笑声,她艰难地转头朝后望去,零星站着的几个黑衣人身后,遥遥出现另一片黑影——是增援。
难怪他们不退。她眯着眼暗道。目光遥遥和黑影中唯一的一抹白相撞:那是一个低着头的青年,他一出现,周围的人俱毕恭毕敬。他似乎说了句什么,挥退众人的同时抬眸似乎淡淡看向她的方向,目光温和,波澜不惊。
嘶。有点邪门啊这个人。
灰衣人暗自嘀咕着收回目光,终于在不知多久之后,在她濒临极限之前,白衣剑客大发慈悲地提溜着她后领一把放下马,由她去艰难地扶着树干喘气。
白衣剑客牵好马,娴熟地生起火堆,招呼她过去坐。
灰衣人抬眸,山神庙。很好,从刀光剑影的小客栈到了露宿风雪山神庙,果然很匹配她穷鬼的气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