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回去,她恐怕还要被磐石和玉君子盘问,一个会冷冷地问她为什么抛下工作,一个会面带微笑地逼她承诺下次不敢一个人出去……
苏静正自懊恼,忽听到绯衣傀儡的声音越过飞雪,清晰地传入耳中。
“所以我不是来还你一个答案了吗?”
苏静猛地看向她,屏住呼吸。
蝶叶舞微笑着望着她,神情却是飘忽的,似是即将断线的风筝,低而沙哑的声音自胸腔滚过。
“主人,我知道你和他是不同的。就算你们都会为我的伤势心痛,就算你会帮我缝补伤口,就算你们享有同样的灵魂,你们也……”她顿了顿,大而秀丽的手按在胸口,笑意浅浅,“你们也不是同一个人。”
最后一句虽平静,却有如裂帛,剧烈的疼痛顺着契约传递,连苏静都能感受到撕裂般的疼痛。
苏静眉头微动,用强大的意志按捺下苦痛,不露声色地道:“我不会逼你认我为主。”
她不需要蛇鼠两端的傀儡。
“可我也不想一直停留在原地,等一个不会回来的主人啊。”蝶叶舞轻叹了一声。
这句话像惊雷炸在苏静耳边。她猛地攥紧蝶叶舞的手,厉声道:“什么叫不会回来?蝶叶舞,你都知道些什么?”
”我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他抛弃了寒荒庐,抛弃了我们所有人,就算有一天他再次回来……他也不会再是我们当时认识的那个人了。“
契约那端传来潮水般的情绪,悲伤、释然、决绝,冲刷得苏静几乎站立不稳。她分明感受到蝶叶舞话中有话,却找不到证据戳破这层窗户纸,脑袋上血管不由突突的跳,只感到头昏脑涨。
“主人会嫌弃自择其主的傀儡吗?”蝶叶舞又问,笑容倦怠如将熄的烛火,慵懒,也颓败,“你也听玉君子说过,我已经是第三次签订契约了。”
对面的傀儡对人情的体察入微不比任何人类差,若她随意敷衍,她将永远失去这个机会。可那些疑心、不安、质问,为自己留的护身的余地,全都这样算了吗?
她一遍遍地问着自己,将那些无法消化的情绪努力吞咽。
蝶叶舞没有去要一个答案,只是低着头,垂着艳丽的眉眼,把玩她的手指,轻拂过她的指尖、指腹、指节。
蝶叶舞的手骨骼分明,手掌宽大,肌肤却很细腻,有着与玉君子的坚韧温润不同的触感。因为她指尖描摹的姿势透着万分的珍重,像在确认一件易碎的珍宝,所以并不让人反感,只是愈发让人感受到了回应的重量。
雪花落在她们交握的手上,久久不化。
苏静突然翻转手腕,将她的手按回她自己的心口——
“咚。”
一声轻响,在呼啸雪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我要的——是永不更改的忠诚。”苏静终于开口了,起初还带着凝滞,可几个字后,已如切金断玉,不带半分犹豫。她的声音比冰雪更冷,眼底却燃着灼人的火,“否则你现在就收回它。”
机械灯的光摇曳着,在她眸中投下粼粼波光。蝶叶舞望着这双眼睛——初见时如冷月般清冽,此刻却像熔炉般滚烫。
“你不需要我吗?”她看得似是痴了,怔了片刻才问道。
“我不需要见到故人就摇尾乞怜的傀儡,我需要的是生死都交付在我手上的蝶叶舞,与此交换……”
她深吸了一口气,又呼出,自嘲一笑。
都已经背上玉君子了,多一个蝶叶舞又能怎么样?
实在养不起,就让这群傀儡们去给画家当模特,或者去采石场里搬石头。她想着自己可怜的薪水,恶狠狠地想着,把誓约宣之于口:
“——我也会作为主人,一直带着你,不离不弃。”
这句掷地有声的话化为了誓言之锁,缠绕上了他们的契约,只要蝶叶舞接住,新的契约就会成立,牢固不破,生死不变。
蝶叶舞看着她,有些出神,刚刚她的手撞在她胸口上时那一声如同被烙在了耳边,明明不大,却响在了她的心口,带来春雷般的震动。
在地下室头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就觉得她的眉眼很漂亮。
伶俐而冷静的脸庞上,眉孤眼凉,十分凉薄,那双线条流丽的单眼皮在微微上挑着看人时,又如同一双钩子,要把人的难堪心事全部看破才罢休。
那样清冷的神情,偏偏眸底深处映着光,浓烈的情绪全部浓缩在了那光里,一不小心掉进去,便要让灵魂都被烙上痕迹,磨灭不掉,万劫不复。
“你确定要背负这么多誓约吗?”蝶叶舞轻声问。
苏静笑了,那笑容让风雪都为之一滞:”我选的路,既已决定,就不论好坏。”
那实在是危险的火焰。
让人如飞蛾扑火,明知会被灼烧烫伤,还是会义无反顾地往前奔去,不再回头。
契约之线突然发出耀眼的绯光。蝶叶舞的泪水终于落下,却在半空凝结成冰晶。她用力回握苏静的手,如握住浮木,语气似是祈求神明:“我把我自己献给你,请你成为我……最后的主人。”
灵魂的辉光暴涨,新的契约如荆棘般缠绕而上,将她们的命运紧紧捆缚。
那绯色的光芒将风雪照得清晰。苏静如释重负,望着蝶叶舞破损的躯体,灵魂碎片如星屑般从伤口飘散。
这一刻她无比清晰地看到:
自己正在被这座城堡同化。
被责任,被生死,被这些固执的傀儡......
一点一点,染成再也洗不净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