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无虞的脑海里涌现了许多画面。
为什么栖梧宫要一年四季点着暖炉,为什么他身上总有挥之不去的药味,为什么那时候白缨要支开自己,为什么……
这一切都藏在回忆的某个角落里。
她无数次翻看,却从未察觉。
季无虞蹲了下来,捂着面无声哭泣。
时穆白也陪她蹲了下来,她试探性地想要摸一摸季无虞的头,季无虞却先一步抬了眸子,问道:
“他……还有多久?”
时穆白垂了垂眸子,将那日在猎场上同祁言说的话复述给了季无虞。
“若是好运气,可保三十年无虞,若是……当场毙命。”
三十与零。
“概率太小了。”
时穆白说完便站起身来,她望着面前这院子。
这院子有他的朋友,爱人,以及被藏在匣子里的那一张朝元十一年的南楚疆域舆图。
他生命里珍视的一切都在这个院子里。
时穆白闭上了眼,她忽然觉着祁言的一生大概也就被困在这院子里吧。
“他说他赌不起。”
季无虞的眼眶,又红了一圈。
她站起来转过身去,向前把门推开,楼影自觉地走了出来。
季无虞望着那个高高在上而此刻却只能在床上干望着自己的摄政王。
“眉妩。”
季无虞的眼泪在他唤了自己的字后如雨般奔涌而下。
软月勾笑,小眉可爱,是为眉妩。
这是自己第一次见祁言,他告诉自己的。
她觉得这名字好听极了,可事后回想,又觉得大概是人好看,景也衬,那酒……也足够撩拨人。
那些在回忆里的任意一抹悸动,都在这个竹屋里因为由他诉予而成为杀死自己的一把刀子。
心如刀绞也莫不如此。
太痛了啊……
真的太痛了……
季无虞觉着自己的心都蜷缩成一团,全身的血液随着呼吸都在刺激着她的每一根痛觉神经。
她抱住了祁言,本是在竹屋外便想冲上去问他的许多话,那些所有一切的有关于他,有关于他与她的的问号,在这一刻,
止于喉间。
“我要失去你三十年了吗?”季无虞问道,“我要失去你一辈子了吗?”
爱意在他这具沾满冰碴子的身体里野蛮生长,他实在难以控制,只能伸出手抱住在自己怀里颤抖的季无虞,
“别怕。”
他不停地安慰着,却始终给不出一个承诺。
季无虞再也忍不住,她挣脱开祁言的怀抱,跑了出竹屋,又扯过在浮生堂外拴着的那匹马,
一跃而上。
所有的景象都在往后倒退,如同她冲向皇宫的那一日。
季无虞不顾一切地寻找一个终点,最终在巡城的龙武军的阻拦下成功摔下了马。
那个拦住季无虞的人似乎也没见过这架势,他呆愣了片刻又依例询问她是何人。
季无虞站起来,踉跄了几步,她捂住小腹,只觉得这钻心的痛太过难捱。
她推开了那人,径直往前走去。
“这不会是个疯子吧?”
“赶紧叫人把她抓起来!”
“今日七夕,若是除了什么事,这个月的银钱便都没了。”
背后的声音太过嘈杂,季无虞懒得去听也懒得去理会,直到那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姐姐?”
季无虞回头,是祁澈。
那些方才七嘴八舌的人纷纷朝他行礼。
“世子殿下。”
祁澈却只是摆摆手,径直看向季无虞,她的外袄不知何时掉落,萧瑟秋风里只着单衣的季无虞发着抖。
祁澈将披风解了走上前为她穿上,却见她只是低着头,以沉默待之。
祁澈眸色微沉又转而看向方才说话的那群人,道:“这里我来处理,你们去巡别的地界吧。”
“那这马?”其中一个说道,“今日这个点郅都城内是不允许骑马的。”
祁澈瞥了眼那马,觉得有几分眼熟,皱了皱眉,从腰间系的金鱼袋里扔了那人几两碎银,说道:
“和兄弟们分了吧。”
那人心领神会,喜出望外地带着方才一群人走了。
祁澈回过身来,见围观的人有些多了,而季无虞还在发抖。
他抓过季无虞的手,揉搓了两下,问道:
“是不是又喝酒了?”
季无虞此刻已然呆傻了,似乎完全没注意到那个“又”字,点了点头。
祁澈闻言揽过季无虞,柔声问道:
“那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季无虞隔着眼泪望着面前这个人。
大概是身上都留着祁家的血,恍惚间以为是祁言在问自己。
她回抱了过去,哭得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