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是那另外七成呢?”
祁言总是习惯性做最坏的打算。
时穆白怔了片刻,缓缓说道:“这蚩虫乃是蛇虺辅之以蟾蜍、毒蝎等百虫所饲喂而成,乃万蛊之首,若是不成……”
她轻笑一声,说道:
“自然是当即暴毙。”
祁言没有说话,握着马辔的手力度又紧了几分,似乎想在拼命抓住些什么。
时穆白自然注意到了他这动作,伸手抓过祁言的手腕,切住他的寸口脉,过了好一会,脸上笑意逐渐消失,最后收回了手,说道:
“三年。”
祁言抬眸。
“什么意思?”
“最多三年了。”时穆白面色肃穆,说道,“不可能再多了。”
“我记得之前在九黎,你和我说我活不过二十五,可如今,我不也过来了吗。”祁言听她说完,反而有些坦然,说道,“说不定,天不收我呢。”
“冬枯毒性虽算不上多剧烈,但自入体开始,人便会时常感到寒冷刺骨,随着毒性扩散开来,这种感觉便会愈深,直至危及心脏,全身冻僵而死。”时穆白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靠着无明道人的药石吊着也不过是治标,根还在那呢。”
“摄政王爷,您是一位极好的掌权人,九黎这些年也算是因着您的福泽,还得以延续之前的繁盛,老实说,除却交情不薄的缘由,本公主不想你死。”
时穆白轻叹一口气,又道:“可我能力有限,也就这一个法子了。”
“承蒙公主厚爱。”祁言扯了一抹笑出来,说道,“罢了,就当是本王的命数吧。”
时穆白看向祁言,眼神里闪过一丝不解,说道:“能稳坐摄政王的位置这般多年,一向杀伐决断的您,怎会这般无所畏惧。”
或许正是因为坐在这个位置上,才不敢冒这样的险去赌那三成。
祁言无所谓地勾勾唇,有些松弛,他直视着前方不再看她,说道:
“回去吧。”
“咱们说的出来比试。”时穆白昂了昂下巴,说道,“不比了再回去吗?本公主只怕下次来郅都,就不是这般的光景了。”
祁言闻言轻笑了一声,说道:“罢了。”
…………
“所以,你还是拒绝了她。”
“对。”
“够了。”祁言说这话时的语气冷静得令人可怕,语气未见一丝波澜,似乎只是很平淡的一件事般,说道,“三年,足够了。”
“不够!”辜振越吼了出来,他拳头紧握,说道,“怎么能够?”
“如今世家元气大伤,后辈又没什么厉害角色,也能消停个几年呢,西塞有辜老将军镇守,那氐族的蛮子也不敢骚扰,不必多虑。”祁言道,“卫摘那边已经初见成效了,等到时机成熟……北辰,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他说完又笑了,笑着笑着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祁言拿过帕子捂住自己的口鼻,顿时一摊鲜血乍现。
辜振越想看,祁言拦住了。
祁言紧握辜振越的腕子,死死盯着他的眼,说道:
“我从北辰回到郅都,便是为了这个。”
“你不该只为了仇恨活着。”
“但我能有什么办法呢?”祁言这一笑,七分轻蔑三分无奈,他语调悠长,缓缓说道,“就像你整日里花天酒地来麻痹自己,却还是忘不了辜仰疏,还是忘记不了陶昼欢,还是忘记不了那些埋在兖州永不南归的冤魂一样。”
祁言又笑了,
这一次他笑得太过惨痛,辜振越只见他眼底翻腾的绝望。
他用还在颤抖的手指着自己心脏,说道:
“辜振越……我痛,我这里痛。”
自前朝大齐分裂以来,南北对峙,南楚中土十二州几乎扼制了北辰京都的咽喉,一直为北辰历代君主所忌惮,最终在朝元十四年,北辰的铁骑一脚踹开了南楚的北大门。
镇守北方的辜老将军与戎安侯世子负隅顽抗,而当还在江南的祁言与辜振越赶来时,
兖州城,已经破了。
仿若奔赴一场绝望般,他从未见过那样的炼狱。
北辰向来自诩大齐皇室正派,同时将南楚视为流窜南方的异端,而对于这群“叛徒”,从不心存仁慈。
哪怕只是寻常白丁,甚至妇孺老人,也都下了狠手。
那日的兖州城,烽火三十里,哀嚎声连绵不绝,几乎每走一步,便是还流着血的尸体。
而尸体旁,是哭喊着苍天不公的家人。
在祁言一边的有个小姑娘,看见了他二人,仿佛鼓起了极大的勇气般,拿过遗落的不知是刀还是剑朝祁言刺来。
辜振越眼疾手快将祁言推开,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小姑娘制服。
正要处置时,祁言让他放手。
那个小女孩望向祁言的眼神,太过复杂,他轻叹一口气,说道:
“她或许与你我无仇,但锦衣之下,皆是她的仇人。”
那些王孙贵胄挥手之间,便是一座城的湮灭,万千家的覆亡。
而她的恨,不过是乌纱帽上的一点灰,轻轻一掸便没了。
辜振越感觉自己的心被他这话又一次被拉扯得四分五裂,就像那日闯进兖州城的阵阵马蹄声都踏在了他的胸口上。
北辰那群狗娘养的杂种还在中土十二州洋洋得意,南楚那□□佞还在蠹居棊处,他恨得牙痒痒,恨不能……
祁言扯过他的衣领,最后在他耳边低语,说道:“我活下来,就是为了把那群人活剥一层皮的。”
辜振越看着他眼底浸出的冷意,却退缩了。
“那些人的万劫不复,不该踩在你的身上。”
他终究没把这句话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