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头的时候季无虞还有耐心陪他一起,时日一久,明明记忆里自己还在书房案台旁跪坐着,一睁眼来便发现自己要么就是在自己的床上,要么便是在书房内的软榻上,身上还盖着祁言的毛裘。
她实是不好意思,小声地说道:“我好像……睡得太早了。”
祁言还是那副冷冰冰的做派,又见季无虞垂了眸子,放低了音,柔声道:“不是你的错,是我看太晚了。”
想到这,她便也学着祁言的语气,和留葵说道:“没关系的,是本官昨日看得太晚了。”
留葵怔怔地愣在原地,季无虞笑了一声,站了起来,说道:“为本官更衣吧,一会还要去清点库房呢。”
留葵点点头便走到架子那取下季无虞的官服,又好像想到什么似的,和季无虞说道:“只是刘家那边的状师,递了状纸过来。”
季无虞本还在润着已经干涩的笔头,闻言手上的动作便停了,问道:“这是……?”
“哦!想来大人不知道,此事是大人上任前发生的了。”留葵为季无虞解释道,“咱们这儿啊有户姓刘的人家,以务农为生,刘家夫人身体不好,只生了个女儿,名唤慧娘的,命也不行,丈夫刘二郎好些年前就去世了,走之前从自家大哥那过继了个养子叫富贵,如今刘氏撒手人寰了,留下的三亩地,便成了问题。”
“什么问题?”
“那问题自然是分给慧娘,还是富贵噻!”留葵细细说道,“刘氏死前留了个信儿说这钱啊都要给慧娘,这富贵啊还有那刘家大郎肯定就不乐意了,这不!闹到衙门这儿来找大人评理了。”
“一个是亲女儿,一个是养子,他刘富贵有什么底气来衙门闹?”
“可儿子和女儿,常人定是觉着儿子要金贵些。而且这刘大郎之前过继这么个孩子,可不就是让自己这一脉还有个香火可指望。”
季无虞闻言皱了皱眉,心里略有不爽,嘴上也不客气地说道:“若是大家都觉得儿子要金贵些,那为何刘氏走前说财产都给这慧娘?”
“大概是因为刘氏娘家其实比刘家要宽裕些,嫁妆都算是厚嫁了,自己死后这些都给了刘家,心里不爽罢了。”
“给刘慧娘,便不算给刘家?”
“女儿啊迟早要出嫁的,便和那泼出去的水一般,和本家就无关了。”
季无虞眸色一冷,语气也瞬间降到了零点:“只是你这话说了,怕是要让全天下女人都伤了心。”
本还兴致勃勃地和季无虞说着,听到她这话,留葵里的动作瞬间都不利索了。
留葵蹑手蹑脚地走上前去为季无虞穿上官服,犹豫了许久,才开口说道:
“婢子随口一说,当不得真的。”
季无虞见她那般害怕的模样,也不免有些懊悔:
“本官也是随口一说,不必如此介怀。”
说罢,便顺着留葵的动作伸了手穿进衣袍的袖子里,这青绿色的官服压在身上好些沉,即使是最小的尺寸在她身上也显得松松垮垮。
若是有朝一日,这官服能合身便好了。
季无虞在心中想。
…………
来到正厅,劳琼耒已经在那候着了,她提着衣服,走到主位上刚一坐下,便有人递上了两边的状纸,她细细看了一番,便按着流程,一拍惊堂木。
“升堂!”
一声令下,两边衙役齐呼“威武”。
刘慧娘、刘富贵依次上前,刘富贵见季无虞是个女儿身,人竟呆住,动作没了,反倒是一旁的刘慧娘则直接向季无虞叩首行大礼,刘富贵见状也立马跪下。
“堂下所跪何人?”季无虞立起声音来,问道。
刘慧娘抢先一步,说道:“小女子刘慧娘,拜见青天大老爷!”
说完又朝季无虞磕了两个头。
刘富贵晚了一步,却也学着刘慧娘朝季无虞行大礼。
“所告何事?”
这次刘富贵抢了先,说道:“是俺要告这婆娘,俺乃刘家的长子,刘家留下来的那钱和地,自然该归俺。”
“我呸!就你还刘家的长子?”刘慧娘看着似乎也不是个好惹的,说道,“我娘去世前卧病在床,你可有瞧过一眼过?你可有尽过一个做儿子的责任?如今我娘走了留了东西,你这会倒是想起来你是刘家的长子了?可不可笑!”
“我怎么没责任了?给娘抓药看病,那不都是俺在做吗?”
“你在做?你怕是做给外人看吧!药钱可都是姑奶奶我结的,至于你?也不知道是承了谁的情?”
“你这悍妇!”刘富贵看着像被踩了尾巴般暴跳如雷。
“放肆!”
季无虞觉着闹够了便又一拍了惊堂木,呵斥道,“公堂之上,岂容尔等喧哗?”
“大人恕罪!”
“大人恕罪!”
季无虞冷哼一声,说道:“刘慧娘,你方才说这刘富贵在你娘生前没有照料过,那本官且问你,可有证据?”
刘慧娘闻言却沉默了,一旁的刘富贵自然不愿意放过这一机会,开口说道:“照顾俺娘,本就是俺这当儿子该做的,俺自小就孝顺……”
“闭嘴!”季无虞明显动怒,斥道,“刘富贵!本官问你话了吗?你若再这般藐视公堂,本官便使人打你一顿板子了!”
刘富贵立马噤声,而刘慧娘却还在畏手畏脚,季无虞语气缓和上几分,对她说道:“本官平日最恨的便是偷奸耍滑之人,如若你知道什么大可直说,本官必会为你做主。”
刘慧娘深吸一口气,说道:“大人,我没有证据。”
刘富贵闻言似乎还有动作,季无虞一眼瞪了回去,继续看着刘慧娘。
只听她叹了口气,说道:“我家只有我一个女娃娃,爹摔伤后很早些年便担心刘家无后,于是去了我大伯那要来了我弟弟,我娘待他极好,比待我都疼,可他呢?平日里时常往我大伯那跑便算了,待我娘病倒,更是不闻不问!我娘这才心寒,说要将钱留给我嫁人!”
“照你这般说,你娘病倒时都是你一个人在照看她的饮食起居?”
“回大人,是!”
“你爹当年卧病在床也是?”
“是!”
季无虞神情微动,心下已经拿定了主意,侧目朝一旁站直了的劳琼耒问道:“给刘家二位看病的是哪儿位?”
劳琼耒走上前,朝季无虞行礼,说道:“回禀大人,应当便是许郎中,咱们这十里八乡开药馆的,就这么一位。”
季无虞微微颔首,又唤来了留葵,朝她低声吩咐了几句。
留葵脸上闪过一丝讶色,随即点点头,退了下去。
底下的人见季无虞这番动作,都在心里估量季无虞要做什么。
“来人,传许郎中。”季无虞说罢又一拍惊堂木,说道,“再把这二人带下去,分别看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