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找她。”
“你开我这么多好酒,把小衿带来喝。”
“不来,你自己处理,记我账上。”
孟宴臣没空在意这几瓶酒,他犹豫几分,给华衿打去电话,漫长的滴滴声后,那边接起来。
“小林?我在…我在百盛后门,停车场这里。”
“小林他们这是什么假酒,我没喝多少呀,头怎么这么晕。”
“小林,你说的那块料子我托人买回来了,你一定会喜欢的。”
“小林,我不行我找不到车了,我回大堂里等你。”
“小林,我也找不到门了,我在台阶上等你好不好。”
“小林,我要吃柠檬派。”
“小林,你怎么不说话?”
“小林,你陪我说说话吧。”
她东一句西一句,原本还轻快含笑的声音逐渐低落下来。
“小林,我想他。”
空白的记忆阻碍感情滋生,躯体反应却先一步到达心脏,孟宴臣紧攥着手机,指尖不住地发颤。
“想我,怎么不回家呢。”他苦涩道。
那头传来沉闷的落地声,隐约的哽咽消失在冷冰冰的忙音里。
孟宴臣感到后脑阵阵发痛,无人接听的电话让他害怕,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谁,怎么被那个人牵动着快要发疯。
万幸,他在黑漆漆的停车场里找到了华衿,她坐在台阶上,抱着膝盖正在打瞌睡,手机落在下面的台阶上,屏幕磕碎了一个角。
孟宴臣呼出一口气,紧绷发僵的脸放松些许,他蹲在华衿跟前,轻拍了拍她。
“华衿,醒醒。”
华衿吓了一跳,抬起头的同时手忙脚乱往后躲去。
“别怕,是我。”
她仍维持着一个防备的姿势,只是歪了歪头,满目不解。
“还能看清我是谁吗?”
她往前凑了凑,伸手碰了碰孟宴臣的脸,好像在确认他是否真实存在。
孟宴臣看到了模糊的水光,下一秒,那人紧紧搂住了他的脖子。
孟宴臣接住她,还未开口,就感觉到灼人的泪珠砸在他的颈侧。
“为什么是为了股价…”
“不可以那么对我,孟宴臣,你不可以,那么说…”
她带着哭腔的声音混着潮湿的眼泪刺向他。
“宴臣,不爱我了吗?”
“对不起。”孟宴臣轻抚着华衿单薄的脊背,一手搂紧了她,“对不起,是我错了。”
他不该那么说的。
孟宴臣觉得后悔,他根本不是为了什么该死的股价,他就是不想离婚而已。
他恨那个人偷走他的人生,恨那个人用他的身体感受他未感受过的幸福和轻松,他想与之割席,又不想放开她,想保持现状,又不肯付出爱。
他不像那个人,他闭目塞听,自私胆怯,不具备爱人的能力,也没有被谁爱的资格。
华衿之所以会爱他,之所以会温柔纵容地注视着他,是因为她爱那个人,她的目光总是穿过他,看着那个人。
她爱的不是他,而是另一个孟宴臣,是与他相似却不同的另一个灵魂。
他感到愤恨,又感到恐惧。
恐惧她意识到真相后,收回她的爱,如果是那样,不如一开始就不要体会拥有的感受。
孟宴臣早就发觉自己爱她,他的记忆一片空白,可身体近乎本能地在爱她。
她的面庞如影随形,在手机和电脑屏幕上,在车里和钱夹的照片中,在桌面和墙上的相框里。
在他的脑海中,在他每一次闭上眼睛,咫尺之距的瞳孔里。
他的身体在安逸地爱她,好像笃定她不会离开,放任脑子神经质地控制着他疑神疑鬼,为自保而不许靠近。
“我也想爱你。”
哪怕我不知道为什么。
哪怕我觉得,你爱的不是我。
她哭累了,酒精截断了外界的声音,她困倦地趴在他肩上,没有听到他的低语。
“喂!你给我放开…呃?孟宴臣?”
小林不知道华衿在停车场,将百盛上上下下找了个遍也没找到人,吓得她把楚皙玉也喊了过来,到跟前时鞋都跑掉了一只,上气不接下气地要对抱着华衿的流氓大打出手。
没成想是好友的正牌老公。
她有点尴尬。
“你干什么呢,衿衿怎么哭了?”
“你们俩到底怎么了?”
“听说你失忆了?”
楚皙林连珠炮似的问了一通,没给孟宴臣回答的时间,楚皙玉又嗤笑一声。
“失忆?瞧着一点也不像失忆了,什么都记得,唯独忘了衿衿,我看是变心了吧。”
“你不想过不如就离了吧,强求有意义吗。”
孟宴臣不悦地眯起眼,目光冷得像结了冰,一手轻轻地捂住华衿的耳朵。
“楚皙玉,我和她不会离婚,管好你的嘴。”他一字一顿道。
“我要带她回家,就不劳你们费心了。”
“不行,衿衿是让我们来接她。”楚皙玉不依不饶。
“需要再提醒一次你么?我是她的丈夫。”
“丈夫,你还能做多久?你没有理由地忘了她,鬼知道还能不能想起来,什么时候能想起来,这道裂痕会永远横在你们中间。”
“你好像完全意识不到我们离婚会对华昇产生多大的影响,楚总若是想把家业交到你的手上,还要三思。”孟宴臣好笑道。
“况且,只要我还是孟宴臣,我就永远是特别的,她爱我,再来多少次,输的人都不会是我。”
“她爱你,为什么给我打电话,为什么让我来接她。”小林冷不丁开口。
“我上次在她手机壳里发现了你们的照片,那张照片之前在她钱包里放着,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孟宴臣知道。
见之伤心,弃之不舍。
……
孟宴臣躺在床上,不得不承认自己并非像表面上看起来那样从容自信,他侧目,华衿安安静静地躺在身边,眼皮仍有些红肿。
是他让她这么伤心吧,是他自己。
孟宴臣凑近了,在昏暗中用目光描摹她的脸,无论离得多近,那种习以为常的抵触感都从未产生。
“华衿…”
他都是怎么叫你的名字?
“衿衿?”
“衿,衿,衿衿,对吗。”
仿佛是千百次默念过的亲昵称呼,孟宴臣碰了碰华衿的脸,抹去眼角的潮湿。
她抓住了扰人清梦的手指。
孟宴臣猛地抽回手,心跳在胸腔里咚咚作响,而华衿并未醒过来,只是安静地睡着。
他起身下床,去浴室洗了把脸,水珠沿着下颌淅淅沥沥滑下来,孟宴臣弯腰僵在原地。
余光中,一个人在镜子里垂眸看他。
那是他自己。
孟宴臣缓慢直起身,对上自己的脸,那个人有着与他相同的外貌,相同的身形。
他也是孟宴臣。
只是他眼眶发红,水光在眼中闪烁,唇瓣开合。
孟宴臣没听到对方的声音,但他知道那人说了什么。
他说:“不要伤害我的爱人。”
一瞬间,视角拉高,孟宴臣亲眼看见自己漠然的脸,亲眼看见自己对着镜子冷声开口。
“不对。”
他说。
“她是我的。”
猝然惊醒。
孟宴臣猛地坐起来,冷汗顺着眉骨滑进眼眶,扎得眼珠生疼。
他转头,身边空空荡荡,只有微微发皱的被褥证明这里曾有人安睡。
她呢?
孟宴臣快步走出卧室,循着灯光找到餐厅,他脚步一顿,跟端着热牛奶转身的华衿对视。
她头发半干,换上了睡衣,突然瞧见他还吓了一跳,差点把杯子打翻。
“我吵醒你了吗?”
华衿反应过来先一步开口。
“我可能喝多了走错房间了,吵到你了吧,快回去休息吧。”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礼貌而疏离。
孟宴臣如鲠在喉。
不是的,是他下意识抵触那间主卧,把她抱进了他的次卧,她明明知道不可能是什么走错房间,还是给他找好了台阶下。
他一直想要跟那个占据他身体的孟宴臣割席,一直想要让华衿明白他们是两个人。
如今目的终于达成,她不再把对那个人的爱投注在他身上,可为什么他好像更痛苦了。
她抱歉的笑,陌生的语气,温和而平静的目光,如他所愿相敬如宾的姿态,让他通体发痛。
不对!不对!
不应该是这样的。
该怎样做怎样才能弥补?
“衿衿。”
“衿衿,我回来了。”
是这样吗?
她愣住了,踌躇不前,是在辨别什么吗。
温柔含笑的目光,无法自控的爱意,是这样吗?
他扮演自己得心应手,只是刻于骨上的道德准则时时刻刻炙烤着他而已。
那个人窃取他的人生,孟宴臣想,自己窃取他的爱人,理所应当。